白晨闭着眼睛，任由那双纤细柔软的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宁楚楚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力道恰到好处，像羽毛般轻柔，却又能精准地找到他紧绷神经的痛点，缓缓地将其舒展开来。他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胸腔中翻腾的烦躁与怒火，也确实在这片刻的温存中减轻了不少。

    这五年来，宁楚楚就是这样，如同一阵无声无息的春雨，一点一滴地渗透进他看似坚不可摧的生活，在他最疲惫、最脆弱的时候，给予他恰到好处的慰藉。

    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五年之前。那时候，月凝刚刚出事，整个白家都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与混乱之中。父亲不堪打击，一病不起，庞大的白氏集团群龙无首，内忧外患接踵而至。他白晨，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垮掉的时候，咬着牙，强撑着接过了这副沉甸甸的担子。那段日子，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处理着堆积如山的事务，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最初注意到宁楚楚，是在几次与楚旭白因公事接触的场合。那时，她还只是楚旭白身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助理，总是穿着职业套装，戴着细框眼镜，安静地跟在楚旭白身后，记录着什么，或者递上一份文件，话不多，存在感极低。然而，白晨却在不经意间，从她低眉顺眼的某个瞬间，捕捉到了一丝与月凝相似的影子。或许是眉眼间的弧度，或许是某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那种熟悉感，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了他麻木的心。

    他开始下意识地多留意了她几分。他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起的弧度，和月凝生气时假装嗔怒的样子有那么几分神似。她走路时，背脊挺得很直，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倔强，也像极了那个从小就骄傲得像只小孔雀的妹妹。

    真正的转折点，是在一次商界举办的慈善酒会上。那晚，他因为一份关于月凝生前投资的公益项目的报告，触动了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疼痛的角落，控制不住地多喝了几杯。酒精麻痹了神经，也放大了思念。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眼前晃动的，全是月凝巧笑嫣然的模样。他记得自己当时醉得厉害，几乎要站不稳，嘴里胡乱地喊着妹妹的名字。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跌倒的时候，一双柔软的手扶住了他。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宁楚楚那张带着几分月凝影子的脸，以及她眼中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关切。

    “白总，您喝多了，我送您回家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那一晚，是宁楚楚“恰巧”出现，将他从喧嚣混乱的酒会送回了家。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只模糊地记得，有人替他擦拭了脸颊，喂他喝了醒酒汤，在他因为宿醉而头痛欲裂的时候，用微凉的手指轻轻按摩他的额角。第二天醒来，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和一张便签，上面是娟秀的字迹，提醒他记得吃早餐。

    从那以后，宁楚楚便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逐渐走进了他的生活。她从不逾矩，也从不索取，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恰如其分地出现。她会记得他的口味，在他加班到深夜时，送来他喜欢的宵夜；她会留意他的行程，在他因为重要会议而精神紧张时，提前为他准备好舒缓神经的香薰；她甚至会模仿月凝当年的喜好，在他办公室的窗台上，养上一盆月凝最喜欢的蓝色风信子。

    她太懂得如何讨他的欢心了。她知道他内心深处对妹妹月凝那份无法弥补的愧疚和深入骨髓的思念，便处处留心，时时模仿。她会学着月凝当年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点点娇憨和俏皮；她会记得月凝喜欢的小玩意儿，不经意地在他面前提起；她甚至会哼唱月凝曾经最爱的那几首老歌。

    渐渐地，白晨在她身上找到了某种虚幻的慰藉。他明知道她不是月凝，月凝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可是，当他疲惫不堪，被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宁楚楚身上那几分与月凝相似的影子，以及她刻意营造出的熟悉感，就像是一剂温柔的毒药，让他沉溺其中，暂时忘却现实的残酷与内心的空洞。

    她成为了他生活中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妹妹的影子”，一个可以倾诉却又不必担心泄密的“红颜知己”。她以这种名正言顺的身份，自由地出入他的办公室，他的公寓，甚至在他心情极度糟糕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听他诉说那些不能对任何人言说的压力与苦闷。

    此刻，宁楚楚纤细的手指依旧在他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打着圈，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茉莉花香。

    “晨哥，”她的声音柔得像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楚旭白最近好像又有些不太平，似乎又在有意无意地针对我们白氏了。”

    白晨享受按摩的惬意表情微微一滞，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宁楚楚能感觉到他原本放松下来的肌肉又开始有了一丝紧绷的迹象。

    宁楚楚继续用那种不疾不徐、仿佛只是随口闲聊的语气说道：“我前两天听娱乐部的王总监抱怨，说楚旭白旗下的星耀传媒，最近高调签下了一个新人，是个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小姑娘。据说啊，那个新人的外形、戏路，甚至连团队给她打造的人设，都跟我们公司目前正在力捧的那个小花旦苏菲菲几乎一模一样。苏菲菲最近有部古偶剧不是快要上了吗？正是宣传的关键期，星耀传媒在这个时候推出这么一个高度相似的新人，还砸了不少资源去营销，摆明了就是要分流苏菲菲的热度，抢占市场资源。王总监气得不行，说楚旭白这招釜底抽薪，实在太阴险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观察白晨的反应，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对白氏的“担忧”：“还有上次城南那个地产项目，我们前期投入了那么多精力去做规划和公关，眼看着就要顺利拿下了，结果楚旭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横插一杠。他那边给出的条件虽然不见得比我们优厚多少，但偏偏就有些关键人物被他打通了关节，硬生生让我们到嘴的鸭子飞了。那个项目要是能拿下，对我们白氏今年的整体营收可是一个不小的提振呢……”

    她的话语里，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楚旭白的“不满”和对白氏集团利益受损的“痛心疾首”，仿佛她才是那个为了白氏殚精竭虑的忠臣。

    白晨闻言，原本已经舒缓的眉头再次紧紧蹙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之前被宁楚楚安抚下去的烦躁和怒意，因为“楚旭白”这个名字，再次被勾了上来。

    他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轻蔑：“楚旭白！他以为他是谁？吞并了几家小公司，就真当自己是娱乐圈的皇帝了？还是觉得在地产界能呼风唤雨了？敢动我白家的人，敢在我白氏的头上动土，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对楚旭白，本就积怨已深。当年，月凝和楚旭白走得颇近，虽然妹妹从未明说，但他看得出来，月凝对那个清冷孤傲的楚旭白，是有着几分少女情愫的。作为兄长，他本能地对这个可能会抢走自己宝贝妹妹的男人心存芥蒂。

    更让他无法释怀的是，月凝出事之后，楚旭白那种近乎冷漠的态度。他记得清清楚楚，在月凝的追悼会上，楚旭白只是送来了一个花圈，人却并未到场。后来，他派人去质问，楚旭白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节哀顺变”，再无其他表示。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淡，让白晨觉得无比刺眼和愤怒。他觉得，楚旭白辜负了月凝曾经对他的那份青睐。

    再加上后来这些年，随着白氏和楚旭白各自商业版图的扩张，双方在多个领域都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摩擦和竞争。从最初的小打小闹，到如今的针锋相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降至冰点，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每一次楚旭白对白氏的挑衅，都会被白晨视为对其权威的挑战和对白家的蔑视。

    宁楚楚看到白晨眼中重新燃起的怒火，以及他提起楚旭白时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垂下的眼帘下，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光芒。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要白晨和楚旭白之间的矛盾越深，斗得越厉害，她宁楚楚在白晨心中的地位就越稳固。白晨需要她这个“解语花”来排解烦忧，需要她这个“妹妹的影子”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更重要的是，只要白晨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与楚旭白的商业战争上，楚旭白自然也会将白晨视为头号劲敌，双方你来我往，互相牵制，那么，楚旭白也就越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了。

    比如，那个本应该已经死透了，却又阴魂不散地“死而复生”的白月凝。

    宁楚楚心中冷笑。白月凝，就算你回来了又怎么样？如今的白家，早已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白家。而白晨，也早已习惯了我的存在。至于楚旭白……他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一个五年前的“故人”？

    她轻轻地移开替白晨按摩的手，柔声劝道：“晨哥，你也别太生气了，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楚旭白虽然行事霸道，但我们白氏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应对的。只是……他这样三番两次地挑衅，我们是不是也该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我们白氏的厉害？”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在不经意间，又给白晨的怒火添了一把柴。

    白晨深吸一口气，眼神阴鸷。他确实需要好好敲打一下楚旭白了，让他明白，有些人，有些底线，是他楚旭白绝对不能碰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