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成了沈清和最难熬的酷刑。曾经期待的静谧，如今变成了滋生恐惧的温床。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听着窗外槐树叶片在夜风中神经质般的沙沙作响，那声音不再是安抚心灵的白噪音，反而像无数只鬼魅在低语，嘲弄着她的辗转反侧。天花板上光影的任何一丝微弱变化，都能让她心惊肉跳，以为是又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移动。

    当极度的疲惫终于战胜了紧绷的神经，她会短暂地坠入梦境，但那梦境也绝非安宁的港湾，反而充满了光怪陆离、令人窒息的景象。梦中，她总是在一条昏暗、悠长的走廊里奔跑，两旁的房间门紧闭着，门缝里透出幽幽的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她。她想呼喊，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有时，她会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之中，四周都是模糊不清的人影，他们没有五官，只是一个个沉默的轮廓，缓缓地向她逼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来。更让她恐惧的是，梦中偶尔会出现一些残缺的画面，斑驳的墙壁，滴血的莲花，以及一张苍白扭曲的女人的脸，那张脸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但她听不清，只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无边的绝望。

    每一次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沈清和都是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从胸腔里挣脱出来。她会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天才能从梦境的余悸中缓过神来。窗外依旧是沉沉的黑夜，公寓里安静得可怕，这种安静在此刻却让她感到更加毛骨悚然，仿佛那梦中的一切，都潜伏在这片死寂之中，随时可能化为现实。

    连续的失眠和噩梦，让沈清和白日里的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她变得萎靡不振，曾经对创作的热情也被消磨殆尽。画笔变得沉重，那些需要精细描绘的古籍图案，在她眼中也变得扭曲而狰狞。她常常对着画稿发呆，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法集中注意力。眼下的乌青也一天比一天浓重，像是两道浓墨重彩的阴影，顽固地附着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憔悴不堪，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

    林姐打电话来询问杂志插画的进度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清和，你声音怎么这么虚弱？是不是生病了？”电话那头，林姐的语气带着关切。

    “没……没什么，林姐，可能就是最近没休息好。”沈清和强打起精神，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却难以掩饰。

    “你可得注意身体，别太拼了。新公寓住得还习惯吗？是不是太安静了，反而不适应？”林姐随口问道。

    沈清和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很想把公寓里发生的那些怪事告诉林姐，想寻求一些帮助或者安慰。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这些事情太过离奇，说出来林姐会相信吗？会不会觉得她是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她不想被人当成神经质。

    “挺好的，林姐，很安静，就是……就是我可能还需要点时间适应。”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声音干涩地回答。

    挂断电话后，沈清和感到一阵无力。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想办法摆脱这种状态。或许，真的是自己吓自己，是心理作用。

    这天清晨，又是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沈清和就拖着灌了铅似的沉重身体，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她感觉头痛欲裂，眼皮也沉得像是有千斤重。她走进卫生间，打算用冷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卫生间里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一个小小的气窗透进些许微弱的晨光。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哗哗地淌下。她掬起一捧冷水，用力地拍在脸上，那股刺骨的凉意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当她直起身，微微喘着气，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洗漱台上方的镜子时，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东西。

    在镜子幽深的背景中，就在她自己身影的后方，偏左一点的位置，一个模糊的女孩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式样老旧的学生装，像是几十年前的款式。她看不清女孩具体的面容，但能感觉到那张脸异常的苍白，毫无血色，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那双眼睛，空洞洞的，像是两个黑漆漆的窟窿，正直勾勾地“望”着镜子外的方向。

    “啊！”沈清和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寒流从头顶瞬间窜到脚底。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因为极度疲惫而眼花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次定睛看向镜子。

    镜子里，只有她自己。苍白憔悴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眼下那两团浓重的乌青，清晰地映照在镜面上。镜子深处，是卫生间单调的瓷砖墙壁，空无一物。

    那个穿着旧式学生装的女孩，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沈清和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地触摸着镜面，镜子里的自己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她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因为睡眠不足，精神恍惚，加上光线昏暗而产生的错觉。

    可是，那惊鸿一瞥的影像，却如同用烧红的烙铁一般，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女孩苍白的面容，空洞的眼神，以及那身不合时宜的旧式学生装，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清晰得让她无法将其简单地归咎于幻觉。

    她站在镜子前，呆立了许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卫生间里冰冷的空气，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个冰窖。

    从那天起，沈清和对镜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每次经过镜子，她都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再次瞥见那个令人心悸的身影。

    而公寓里的异状，并没有因为她的恐惧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公寓里开始间歇性地弥漫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那是一种混合着霉味、尘土味，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的味道。它不像普通的霉味那样单纯，而是带着一种……像是某种有机物正在缓慢腐烂分解的恶浊感。

    这股味道出现得毫无征兆。有时是在她深夜工作时，突然一阵幽幽的、令人作呕的气息便从不知哪个角落飘散出来，萦绕在她的鼻尖。有时是在她清晨醒来，一睁开眼，就能闻到卧室的空气中弥漫着这种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腐朽味。

    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有时，这种腐朽的气味中，还会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那血腥味很淡，若有若无，但对于嗅觉一向灵敏的沈清和来说，却足以引起她生理性的不适。她会忍不住干呕，胃里翻江倒海。

    起初，她怀疑是厨房的下水道堵塞了，或者是角落里有什么食物腐烂了。她强忍着恶心，仔细检查了厨房的每一个角落，将下水道用清洁剂彻底疏通了一遍，甚至翻遍了所有的橱柜和冰箱，确保没有任何过期的或者腐坏的食物。她也检查了垃圾桶，每天都会及时将垃圾清理出去。

    然而，这些努力都收效甚微。那股诡异的气味依旧我行我素，在她认为自己已经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之后，又会冷不丁地冒出来。

    最让她抓狂的是，这股味道似乎在刻意捉弄她。当她察觉到气味，试图循着气味寻找源头时，那味道往往会逐渐变淡，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她的错觉。而当她放弃寻找，重新投入工作或者准备休息时，它又会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像一个恶劣的幽灵，在她最不经意的时候，提醒着它的存在。

    沈清和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被绷到了极限。那些细碎的声响，物品的移位，噩梦的纠缠，镜中的魅影，以及这股挥之不去的诡异气味，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越收越紧，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开始怀疑这栋公寓是不是真的“不干净”。那些关于老宅凶宅的恐怖故事，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盘旋。她甚至动了搬走的念头，但一想到当初为了找到这个“宁静”的住所花费的精力，以及刚刚布置好的工作室，还有那份已经支付的租金和押金，她又犹豫了。而且，如果真的只是自己的心理问题，搬到哪里又有什么用呢？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这种无法向人诉说的恐惧，让她备受煎熬。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在这些接二连三的诡异事件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接下来，这个看似平静的老公寓，还会带给她怎样更加恐怖的“惊喜”。那股腐朽与血腥交织的气味，像一个不祥的预兆，预示着某种更加黑暗、更加可怕的事情，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