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让苏弥心中那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又被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困惑、茫然，以及一种对未知世界的巨大冲击。

    言澈这才将目光转向依旧处于极度震惊和呆滞状态的苏弥，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眼睛里，此刻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用一种仿佛在讲述邻家趣闻般的轻松口吻说道：“欢迎来到‘夜归人’的真实世界，苏弥。”

    “我，言澈，这家书咖的表面老板。”他指了指自己，然后又用下巴点了点那位安静看书的女学生，“实际上的工作嘛，你可以理解为‘灵魂摆渡人’，或者，用一个我们这一行更准确点的称呼，是‘引渡师’的非正式继承人。”

    “引渡师？”苏弥的嘴唇微微翕动，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这个词汇对她来说太过陌生，也太过玄幻。

    “没错。”言澈点了点头，似乎对苏弥的反应毫不意外，“这家书咖，明面上是卖咖啡和书给活人，但更多的时候，是招待像那位小姐一样，”他再次示意了一下那个民国女学生，“因为某些执念，或者迷失了方向，而不愿离去，依旧徘徊、滞留在都市里的‘客人们’。”

    “客……客人们？”苏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那个女学生，对方安静得像一幅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悬空的双脚和那穿透身体的触感，任谁也无法将她与“鬼魂”之类的词语联系起来。

    “我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帮助祂们了却那些未了的心愿，解开祂们心中的执念，然后，送祂们去各自该去的地方。”言澈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工作，“当然，作为回报，我会收取一点小小的‘咨询费’。有时候是一件祂们生前非常珍视的小物件，有时候，则是一段对祂们而言，极其深刻的记忆。”

    言澈的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弥那本已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上。灵魂摆渡人？引渡师？招待迷失的灵体？收取执念作为报酬？这简直比她笔下《夜半惊魂喵》里那些最天马行空的情节还要离奇，还要颠覆认知！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盘旋。她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看一脸淡然的言澈，又看看那个安静得如同不存在，却又真实得让她无法否认的民国女学生灵体，声音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我刚才，刚才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为什么我能看得这么清楚了？”

    言澈随意地耸了耸肩，表情显得有些不正经，甚至带着几分戏谑：“哦，那个啊，是我们‘夜归人’特调的‘符水’咖啡。用了一些不常见的小玩意儿调配的，算是一点小把戏吧，能让你暂时拥有看见‘祂们’的能力，或者说，是强化你原本就可能存在的微弱感应。”

    “符水……咖啡？”苏弥咀嚼着这个古怪的名词，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打结了。用符水泡咖啡，这位老板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至于你为什么能看见，”言澈摸了摸下巴，眼神在她脸上扫了扫，语气更加随意了，“大概是你天生八字比较轻，容易招惹这些东西。又或者，是你最近印堂发黑，时运不济，所以比较容易撞上吧。”

    “我……”苏弥被他这番半真半假、不着边际的解释噎得说不出话来。八字轻？印堂发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老板是认真的吗？还是在故意消遣她？

    但无论言澈的解释有多么不靠谱，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是铁一般的事实。那个看得越来越清晰的民国女学生，她悬空的双脚，她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还有自己手中这杯味道古怪却让她能“看见”的“符水咖啡”，都在无情地告诉她，她过去二十多年所坚信的科学世界，此刻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她想起了自己那些网络恐怖故事里，那些关于阴阳眼、鬼打墙、怨灵索命的天马行空的设定。曾经她以为那都只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为了博取读者眼球而编造的噱头。可现在看来，与眼前这活生生（或者说，死过一次又活在另一种形态）的现实相比，她那些故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幼稚得可笑！

    苏弥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胸腔中那依旧翻腾不休的惊悸与混乱。杯中那带着奇异草药味的苦涩液体，似乎真的有某种镇定心神的作用，让她那几乎要炸开的脑袋，稍稍冷静了一些。

    她再次看向言澈，对方依旧是那副理所当然、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就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苏弥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份看起来普通的书咖兼职，恐怕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端茶倒水、整理书籍那么简单。

    而她笔下那些绞尽脑汁也难以营造出真实恐怖氛围的《夜半惊魂喵》，也许，即将拥有最真实、最直接、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素材来源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火星，落在了她几乎被恐惧浇灭的创作欲望上，竟然隐隐有复燃的迹象。

    就在苏弥的思绪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在恐惧、震惊、好奇与一丝莫名的职业兴奋之间来回摇摆，胡思乱想之际，书咖后方，靠近厨房的那个区域，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却清晰的“乒乒乓乓”的声响。

    那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午夜书咖中显得格外突兀。像是有什么玻璃或瓷器之类的东西不小心从高处掉落，然后摔碎在了地上，又或者是什么金属器皿被打翻了，发出一连串碰撞滚动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苏弥刚稍稍平复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脸上露出了警惕和不安的神色。

    难道书咖里还有别的“客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厨房方向传来的那阵“乒乒乓乓”的异响，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书咖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每一个声响都像是一根细小的针，扎在苏弥那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她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身体微微向后倾，恨不得立刻躲到言澈宽厚的吧台后面去。她紧紧攥着手中那杯已经凉了大半的“符水咖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紧张地看向言澈，眼神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惊恐和询问：“那……那是什么声音？”

    言澈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封面印着古怪星图的旧书，听到响动，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睡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即像是辨认出了什么，嘴角撇了撇，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苏弥听清：“啧，真是会挑时间。看来这个月的第一个‘KPI’，这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KPI？”苏弥愣了一下，这个词她并不陌生，但从言澈嘴里说出来，再结合眼前这诡异的氛围，总觉得和她理解的那个“业绩指标”不太一样。难道“引渡师”的工作，也有业绩压力？而且，这“KPI”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言澈将手中的旧书随手往吧台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从高脚凳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发出几声轻微的“咔咔”声。然后，他朝苏弥招了招手，脸上露出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走吧，新员工苏小姐，既然你这么有缘，第一天上班就碰上了。带你去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夜半惊魂’，顺便也让我评估一下，你有没有被直接吓尿裤子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