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位“客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般，依旧保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彻底沉浸在了书中的世界里，与外界隔绝。

    苏弥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吗？她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略微提高了一些，也更清晰了一些：“这位女士，您好，打扰一下，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吗？”

    那位客人依旧毫无反应，甚至连握着书卷的手指都没有动弹一下。

    这就有些尴尬了。苏弥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这位客人只是进来歇歇脚，并不打算消费？还是说，她有听力障碍？

    就在这时，吧台后突然传来了言澈的声音。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特有的慵懒，但仔细听，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小苏，别白费力气了。”

    苏弥闻言一愣，回头看向吧台。只见言澈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那本《存在与虚无》被他随意地丢在一旁。他正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

    “那位客人，”言澈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沙发上的身影，“点的‘空气’还没喝完呢。”

    “空气？”苏弥被言澈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得更加糊涂了。她不明白老板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位客人真的只是进来呼吸一下书咖里的“文艺空气”？这也太奇怪了吧。

    她转回头，再次看向那位依旧沉浸在书本中的民国女生。她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毕竟打扰别人看书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但作为店员，她又有服务的义务。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尝试一下。

    她伸出手，想轻轻地拍一下对方的肩膀，提醒她一下。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缓缓地靠近那位女生的浅蓝色衣衫。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衣物布料的那一刹那，预想中的触感并没有传来。

    她的手，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就像是伸进了一团稀薄的雾气，或者是一道虚无的投影。没有丝毫的阻滞，没有丝毫的实体感。她的手指，从那件浅蓝色的学生装上径直穿过，碰触到的，只有沙发背后冰冷的墙壁触感。

    苏弥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像被针扎了一样。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瞬间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的头皮一阵发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啊……”她猛地收回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指尖上还残留着墙壁的微凉，但刚才那种穿透虚无的感觉，却清晰得让她浑身颤抖。她又惊恐地看向那位依旧安静看书的“客人”。

    在书咖昏暗而摇曳的灯光下，对方的身影似乎微微有些透明，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尤其是边缘部分，更是有些模糊不清，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里一样。

    一个荒谬、离奇、却又无比恐怖的念头，如同晴天霹雳般在她脑海中猛然炸开！

    难道……难道……

    她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了，想要失声尖叫，将胸腔中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宣泄出来。然而，她的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一样，干涩发紧，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她的身体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超越了她认知极限的恐惧而彻底僵硬，手脚冰凉，动弹不得，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就在苏弥因为巨大的恐惧而陷入失语和僵直状态的时候，那位一直低头看书的“客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捧着线装书的手指微微一顿，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首先映入苏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庞。柳叶眉，杏核眼，小巧的鼻子，菱角分明的唇。如果忽略其他因素，这无疑是一张美丽的、带着古典韵味的脸。

    但是，这张脸上，却毫无一丝血色。惨白，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却又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得诡异莫名。

    她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那微笑很淡，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却让苏弥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然后，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没有焦距，没有神采，空洞洞的，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又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的玻璃珠。此刻，那双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苏弥。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苏弥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吸进去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在疯狂滋长。

    紧接着，更让她亡魂皆冒的一幕发生了。

    她分明看到，那位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客人”，那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根本没有踩在地上。

    她的脚，是悬空的！

    离地面大约有几寸的距离，就那样静静地、诡异地悬浮在空气中！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苏弥吞没。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眼前那民国女生悬空的双脚，以及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像两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刺穿着她二十多年来建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她想尖叫，想逃跑，想立刻从这个诡异的书咖里消失，但身体却像被灌了铅一般沉重，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悬空的脚在眼前不断放大，放大。

    就在苏弥感觉自己的精神即将彻底崩溃，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的危急瞬间，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吧台方向传来。

    言澈终于慢悠悠地从吧台后走了过来。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慵懒表情，仿佛眼前这足以让普通人吓破胆的景象，对他而言不过是寻常风景。他的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奇异的、难以言喻的草药味道。

    他走到苏弥面前，将手中的咖啡杯递到她几乎要垂落到胸前的手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喝了它，能让你看得更清楚一些，顺便压压惊。”

    苏弥此刻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完全是出于生物的本能，或者说，是出于对这唯一一个“活人”的下意识依赖，她机械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咖啡。她的指尖剧烈地颤抖着，连带着咖啡杯也跟着晃动，滚烫的深褐色液体漾出了几滴，溅在她的手背上，带来一阵轻微的灼痛，但这点痛楚与她内心的惊涛骇浪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她甚至没有看清杯子里是什么，只是在言澈那平静目光的注视下，下意识地将杯子凑到唇边，小口地啜饮了一下。

    一股浓郁至极的苦涩味道，混合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奇异草药芬芳，瞬间在她的口腔中炸开。那苦味霸道而直接，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但随着这股奇异的液体滑入喉咙，一股暖流迅速从胃部升起，然后扩散到四肢百骸。她原本因为极度恐惧而变得冰冷僵硬的身体，似乎逐渐回暖了一些，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也悄然退去少许。

    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随着这口“咖啡”下肚，她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原本因为恐惧和光线昏暗而显得有些模糊的那个民国女学生灵体，此刻轮廓竟然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凝实了。她甚至能隐约看清对方手中那本线装书的封面上，似乎用毛笔写着几个模糊的繁体字迹，只是隔得有些远，加上灯光，依旧辨认不清具体内容。

    言澈并没有立刻理会苏弥，而是随意地瞥了一眼沙发上的女学生灵体。

    那女学生灵体似乎也察觉到了言澈的目光，她那一直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了一些，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依旧空洞，但却对着言澈的方向，几不可察地轻轻颔首，像是在打招呼，又或者是一种无声的默契。随后，她便又重新低下头，继续专注于她手中的那本线装书，仿佛对苏弥刚才那番惊恐失措的反应早已司空见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