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弥欢天喜地地向言澈道谢，而后者漫不经心地应付着的时候，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那捧着线装书的手，指尖轻动，书页无声无息地翻过了一页。整个动作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水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细微的动静，淹没在窗外的雨声和苏弥略显兴奋的说话声中，无人察觉。

    除了言澈。

    在他看似漫不经心、半睁半闭的双眼中，一抹比灯光更锐利的精芒一闪而逝。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个阴暗的角落，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常人无法感知的东西。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慵懒而略带审视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雨，还在下着。夜，还很漫长。

    而“夜归人”书咖的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翌日傍晚，当苏弥准时出现在“夜归人”书咖门口时，天空已经彻底沉入了墨蓝色的怀抱，只有几颗疏星在云层的缝隙间怯生生地眨着眼睛。昨夜的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湿漉漉的微凉，街道两旁的香樟树叶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青翠，散发着清新的草木气息。

    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风铃再次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在欢迎她的到来。与昨夜初见时的仓促和紧张不同，此刻的苏弥心中充满了对新工作的好奇与期待。她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旧书墨香与咖啡醇香混合的味道，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和一丝兴奋。

    吧台后，言澈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宽松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小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正低头看着什么，听到风铃声，也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算是打过招呼。

    “老板，我来了！”苏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活力，与这间书咖沉静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言澈从吧台底下摸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咖色围裙，递给她：“穿上。”

    围裙的颜色很深，款式也简单，只在胸口用浅色的线绣着“夜归人”三个娟秀的小字。苏弥接过围裙，有些笨拙地系在腰间。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明黄色的针织毛衣，希望能给自己带来些好运气，此刻罩上深色的围裙，那抹鲜亮的黄色在吧台后依旧显得格外扎眼，像一团跳动的火焰，与周围的深色调有些格格不入。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拉了拉围裙的边角，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符合“夜归人”书咖那种深沉、安静的调调。

    言澈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用下巴点了点旁边堆着的一些清洁用品，语气平淡地吩咐道：“书架顶层，吧台内侧，还有窗台，都擦一遍。那些，”他指了指几摞放得有些凌乱的书籍，“按照标签分类整理好。”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苏弥，自顾自地拿起吧台上的一本厚厚的精装书，封面上印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存在与虚无》。他翻开书页，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看似在认真阅读，但苏弥却注意到，没过几分钟，他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那本书也从他手中滑落，轻轻盖在了他的脸上，只露出线条坚毅的下巴。他又睡着了，或者说，进入了他所谓的“思考人生”的状态。

    苏弥看着他这副万事不关心的颓废模样，无奈地撇了撇嘴。这位老板还真是……特立独行。不过，既然是自己的第一天工作，她还是决定要好好表现。

    她拿起抹布和清洁剂，开始认真地打扫起来。书架很高，最顶层确实积了不少灰尘，苏弥不得不踩着一个小小的折叠梯才能够到。她擦得很仔细，从书架的木格到每一本书的封面，都力求不留下一丝尘埃。吧台内侧的各种瓶瓶罐罐和咖啡器具也被她擦拭得锃亮，窗台上的几盆多肉植物，叶片上的灰尘被拂去后，也显得精神了许多。

    书咖内的光线依旧偏暗，只有几盏散落在角落的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苏弥一边忙碌，一边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店内的每一个细节。墙上挂着一些风格诡异的黑白摄影作品，书架上除了常见的文学作品和社科书籍，还有一些封面古旧、文字奇特的孤本。整个书咖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让她这个恐怖故事写手感到既新奇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只是，在打扫的过程中，苏弥也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书咖的某些角落，尤其是靠近最里面那排书架的地方，似乎比其他地方要阴冷一些。明明没有窗户，也没有空调对着吹，但只要一靠近那里，就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像是夏日里突然走进了一个久未开启的地窖。

    而且，空气中除了书本的油墨香和咖啡豆的焦香，她还隐约闻到一股非常特别的旧书墨香。这种墨香很淡，却很独特，与书架上那些或新或旧的书籍散发出的味道截然不同，更像是从那种尘封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古籍善本上才会有的气息，带着一种岁月的腐朽与沉淀感。她循着气味找了找，却没发现源头，那股味道时隐时现，如同鬼魅般难以捉摸。

    苏弥甩了甩头，心想大概是自己最近写恐怖故事写多了，有些神经过敏。她手脚麻利，没过多久，便将言澈交代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整个书咖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连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挂钟的指针沉稳地划过一个又一个刻度，渐渐逼近午夜。书咖里始终冷冷清清，除了她和趴在吧台上“思考人生”的言澈，再没有第三个活人的气息。

    苏弥完成所有清洁工作后，便安静地待在吧台后。她有些百无聊赖，又不敢随意走动，怕打扰到老板的“哲学思辨”。她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擦拭吧台角落里一个积了些灰尘的旧式地球仪。那地球仪的支架是黄铜的，球体则是暗黄色的羊皮纸质感，上面绘制着古老的航海图和一些已经更改了名称的国度。她慢慢地转动着地球仪，指尖划过那些陌生的地名，思绪也跟着飘远，开始构思《夜半惊魂喵》的下一个情节。

    就在她擦得有些出神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书咖最深处的那个角落。

    那里，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单人座的深红色天鹅绒沙发。沙发有些年头了，扶手处的绒布已经磨损得有些发亮。刚才她打扫的时候，明明记得那里是空着的。可是现在，那个单人沙发上，不知何时，竟然坐了一个人。

    苏弥心中微微一凛，随即又是一喜。终于来客人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理了理身上的围裙，脸上露出了职业的微笑。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民国学生装，上身是斜襟的短衫，下面是及膝的黑色裙子，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她的头发梳成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系着深色的细绳。此刻，她正安静地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捧着的一本线装书，书页泛黄，似乎有些年头了。她坐姿端正，神态娴静，仿佛是从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里走出来的人物，与周围现代化的书咖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这份独特的氛围之中。

    苏弥心中暗赞一声，这位客人的气质可真好，像是某个文艺电影里的女主角。她快步从吧台后绕了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位客人面前，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柔声询问道：“您好，请问需要点些什么吗？我们有特调的手冲咖啡，还有各种口味的花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