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多问，也蹲下身，开始笨拙地学着女儿的样子，辨认并采摘起荠菜来。

    有了第一个成功的发现，林穗的信心更足了。她很快又在另一片阳光充足的坡地上，找到了一大片叶片肥厚、呈马鞍状的马齿苋。

    “爹，这个也能吃！”她指着那片马齿苋，再次向林大山科普，“这个叫马齿苋，有点酸味，但是清热解毒的好东西。咱们把它焯一遍水，去掉酸涩味，不管是凉拌还是炒着吃，都行！”

    看着竹筐里渐渐多起来的绿色，林大山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怀疑和不耐烦，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夹杂着惊奇和欣慰的复杂神色。他看着女儿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

    这个过去只会张口要吃的胖丫头，如今，竟然真的能在这荒山野地里，为这个家找到食物了。

    就在林穗为自己的收获感到兴奋，准备继续扩大战果时，她在一处背阴的、长满了苔藓的潮湿地带，有了新的发现。

    在一棵腐朽的倒木下，生长着一丛长势喜人的野生菌菇。

    那些菌菇个头不小，菌盖呈浅褐色，表面光滑，菌柄肥厚，看起来肉嘟嘟的，十分诱人。它们一朵挨着一朵，挤在一起，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属于菌类的浓郁香气。

    林穗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菌菇可是难得的美味，要是能确定是无毒的，那今天可就真的发财了。

    她兴奋地凑上前去，想要采摘，可当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些菌菇时，却又猛地停住了。

    不对。

    她仔细地端详着那些菌菇，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着相关的知识。这种菌菇的样子，很像她认识的一种美味的食用菌，但似乎……在菌盖的颜色和菌柄的形状上，又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而这种细微的差别，往往就意味着生与死的距离。很多剧毒的蘑菇，都善于伪装成无毒的食用菌，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在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情况下，绝对不能贸然采摘！

    林穗的眼神，瞬间从兴奋转为了冷静和谨慎。她果断地收回了手，站直了身体。

    “怎么了？这东西不能吃？”林大山也跟了过来，看到这么一大丛肥美的菌菇，眼睛也是一亮。

    林穗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地说道：“爹，这东西我不敢确定。娘在梦里教我的东西太多太杂了，关于这种菌子，我记不太清了。它长得很像一种能吃的，但也像一种有毒的。咱们还是别碰了，万一吃坏了肚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家现在，可经不起任何一个人再生病了。”

    她这番话，说得沉稳而理智。

    林大山愣了一下。他看着女儿那张严肃的脸，又看了看地上那丛诱人的菌菇，心里那点贪念，瞬间就被女儿的谨慎给浇灭了。

    他高看了女儿一眼。

    他原以为，这丫头得了她娘的“指点”，找到点吃的，肯定会得意忘形，冲昏了头脑。却没想到，她竟然能在这么大的诱惑面前，保持着如此清醒和谨慎的头脑。

    这丫头，是真的长大了，真的懂事了。

    “嗯，你说的对。”林大山赞同地点了点头，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由衷的认可，“不认识的东西，不能乱动。咱们走，去别处再看看。”

    得到父亲的认可，林穗心里也是一松。她为自己刚才的发现感到兴奋，也为自己保持了理智而感到庆幸。

    她转身，准备跟着林大山去别处，心情也因为刚才的收获而变得有些轻快。

    然而，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正当她转身迈步的时候，她的右脚，不偏不倚地，正好踩在了一块被苔藓覆盖着的、松动的鹅卵石上。

    “啊！”

    林穗只觉得脚下一滑，那块石头猛地一滚，她的整个身体瞬间就失去了平衡。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

    下一秒，她那肥硕的身体，就重重地、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

    更糟糕的是，在她摔倒的那一瞬间，为了维持平衡，她的右脚脚踝，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狠狠地向内崴了一下。

    一股撕心裂肺的、钻心刺骨的剧痛，猛地从脚踝处炸开，像一道闪电，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

    “呃……”

    剧痛让林穗的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她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完了，脚扭了。

    “大妞！”

    林大山听到她的惊呼和摔倒的声音，猛地回过头，当看到女儿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抱着脚踝痛苦呻吟时，他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魂都快吓飞了。

    他扔下手里所有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扶起。

    “怎么了？摔到哪儿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紧张，那张总是凶巴巴的脸，此刻写满了慌乱和心疼。

    “脚……脚踝……”林穗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嘴唇都开始发白。

    林大山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脱掉她的鞋子。只见她的右脚脚踝，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红肿了起来，像个发面馒头。

    “该死的！”林大山低声咒骂了一句，脸上满是懊悔和自责。他就不该带她进山！

    他二话不说，将砍柴刀和竹筐都收到一起，然后背对着林穗蹲下身，沉声命令道：“上来！我背你回家！”

    现在什么野菜，什么草药，都不重要了。女儿的伤势，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林穗却没有立刻爬上他的背。

    她强忍着那阵阵袭来的剧痛，脑子里却在飞速地运转着。

    回家？现在不能回家！

    回家了，脚伤了，短时间内肯定没法再进山。而家里，没有盐，没有粮，那个病秧子夫君还等着救命！今天这次机会，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绝不能就这么空手而归！

    就在刚才，她摔倒的那一刻，她脑海里属于原主的一段模糊记忆，被这剧痛刺激得，突然清晰了起来。

    小溪！

    她记得，原主小时候贪玩，曾经顺着那条小溪往上游走过一段路。在那条小溪上游的一处岩壁上，好像……好像看到过一些白色的、像霜一样的东西。当时她不懂那是什么，只觉得好看。

    可现在，拥有现代化学知识的林穗，几乎立刻就意识到，那是什么！

    那很有可能，就是她苦苦寻找的，能救命的东西！

    ——天然的盐矿石！或者硝石！无论是哪一种，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无价之宝！

    这个念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她被疼痛和绝望笼罩的心。

    她不能走！她必须去看看！

    “爹……别……别回家……”她忍着痛，死死地抓住林大山的胳膊，声音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林大山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不回家干啥？你脚都肿成这样了！再不回去找郎中，你这脚还要不要了？”

    “爹，你听我说！”林穗喘着粗气，指着不远处传来流水声的方向，“你……你先别管我的脚，你把我……把我背到那条小溪边上去！”

    “去小溪边干啥？！”林大山又急又气，“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水？！”

    “不是！”林穗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知道自己必须说服他，“爹！盐！我们家没有盐了！我想起来了，娘在梦里跟我说过，那条小溪的上游，岩壁上，有能吃的‘白石头’！那就是盐！爹，我们必须去看看！”

    林穗那句话，像是一块巨石，重重地砸进了林大山混乱而焦急的心里。

    盐。

    这个字，对于这个已经被贫穷逼到绝境的家庭来说，有着非同凡响的魔力。它意味着力气，意味着食物的味道，更意味着活下去的希望。

    林大山背着女儿，高大的身躯在原地僵了片刻。他那双因为着急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理智告诉他，女儿的脚伤要紧，必须立刻回家。可心底里那份对生存的渴望，却被“盐”这个字眼给死死地勾住了。

    他看着女儿那张因为剧痛而惨白、却又因为抱着巨大希望而亮得惊人的眼睛，最终，那份源于一个父亲对家庭的责任感，压倒了所有的焦急和担忧。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闷声不吭地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背上的女儿往上托了托，然后迈开沉稳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传来潺潺水声的方向走去。

    从摔倒的地方到小溪边，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林穗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每一次林大山脚步的颠簸，都会牵动她右脚脚踝那根脆弱的神经，引发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剧痛。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将所有的痛呼都咽回了肚子里，嘴里很快就尝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不能喊疼，她怕自己一喊，父亲就会改变主意，掉头回家。

    终于，清凉的水汽和清晰的流水声扑面而来。

    林大山背着她，来到了一条约莫两三丈宽的清澈小溪边。溪水不深，清澈见底，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溪水从上游的山林里蜿蜒而下，撞在石头上，溅起一朵朵雪白的水花，发出“哗啦啦”的悦耳声响。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溪边一块相对平坦干净的大石头旁，缓缓地蹲下身，将林穗安顿在了石头上，让她能够靠着石壁坐稳。

    “你老实待着，别乱动！”他粗声粗气地叮嘱了一句，眼神里却满是藏不住的担忧。

    然而，林穗此刻根本顾不上去回应他，也完全感觉不到脚踝那钻心的疼痛了。

    她的全部心神，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像被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死死地锁定在了溪流对岸的那片陡峭的岩壁上。

    那是一片背阴的、湿润的青黑色岩壁，上面布满了青苔。而在那片青黑色的背景上，果然，有一片一片的、颜色泛白的结晶体，像是在冬天凝结的冰霜，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依旧反射着一种奇异的、充满希望的光泽。

    就是它！

    林穗的心，在这一刻，狂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爹！快！就是那里！”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伸出那只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直直地指向对岸的岩壁，“看到没有？岩壁上那些白色的东西！快过去，刮一点下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