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爷整个人都懵了，他颤抖着声音，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温克……你……你给句准话。这东西，既然是伪造的……那它究竟是什么来历？伪造它的人，又到底想干什么？”

    整个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温克的最终审判。

    温克没有立刻回答。他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那枚静静躺在桌上的血蝉上。那妖异的红色，那邪恶的黑丝，仿佛构成了一张诡异的地图，一张通往无尽深渊的地图。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满脸惊骇的方爷，一字一顿，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当场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要魂飞魄散的话：“这不是汉墓里的东西。”

    “但是，伪造它的人，一定进过一座……从未被世人发现过的，汉代列侯大墓。”

    温克那句“伪造它的人，一定进过一座从未被世人发现过的汉代列侯大墓”，如同一块万钧巨石，轰然砸进了藏古斋这方小小的池塘，激起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方爷和几位老掌柜，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精气神，一个个面如金纸，眼神涣散。他们一辈子都在和“真”与“假”打交道，自诩火眼金睛，可今天，温克所揭示的真相，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毕生建立起来的认知体系。

    那不是简单的作伪，那是魔鬼的呢喃，是糅合了古代邪术、现代科技和顶级盗墓经验的终极骗局。

    “温……温克……”方爷嘴唇嗫嚅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张砂纸在摩擦，“你说的……可当真？”

    温克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枚血蝉用一块干净的绒布包好，重新放回了锦盒，盖上盒盖。那股令人心悸的阴寒煞气，瞬间被隔绝，屋子里的温度似乎都回升了几分。这个简单的动作，本身就是最确凿的回答。

    许久，方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震惊与恐惧全部吐出去。他对着温克，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这是一个老江湖对一个后辈发自内心的敬畏。

    “受教了。”方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萧索，“温克，今天你给我们这群老家伙，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这事……太大了，大到我们谁也兜不住。你放心，你的话，我会一字不漏，原封不动地转达给相关部门。他们信不信，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温克点了点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方爷言重了，我也是就事论事。”

    几位老掌柜也纷纷起身，对着温克拱手作揖，神情复杂，有惊叹，有后怕，更多的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他们踉踉跄跄地跟着方爷走出了藏古斋，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拉得老长，显得有些萧瑟。临走时，方爷回头深深地看了温克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担忧，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探究。

    随着这群人的离开，藏古斋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空气中，沉香的味道重新占据了主导，驱散了最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和阴冷。

    温克走到门口，将那扇厚重的木门虚掩上，隔绝了琉璃厂午后的喧嚣。他回到柜台后，重新拿起那本看到一半的《山海经》，目光落在书页上，思绪却早已飘远。

    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方爷他们只是个传话的。那枚血蝉背后牵扯的东西，已经不是古玩行当的恩怨情仇，而是足以惊动国家的恶性案件。他今天抛出的那些论断，必然会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另一个看不见的层面引爆。

    麻烦，才刚刚开始。

    他并不畏惧麻烦，甚至可以说，他早已习惯了麻烦。只是这一次的对手，似乎比以往遇到的都要更加高明，也更加……丧心病狂。那个能将活人养玉的邪术与现代高压技术结合起来的伪造者，那个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一座未被发现的汉代列侯大墓的盗墓贼，绝非等闲之辈。

    对方抛出这枚血蝉，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钱。这更像是一种炫耀，一种挑衅，一种对整个行当，乃至对国家权威的蔑视。

    温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眼神变得幽深。他仿佛已经能嗅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京城的上空悄然酝酿。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第二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沉，零星的雨丝打在藏古斋的屋檐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琉璃厂的游客不多，整条街都显得有些冷清。

    一辆黑色的奥迪A6L，无声无息地停在了藏古斋的门口。

    这辆车很低调，但车头那块白底红字的特殊牌照，却足以让任何一个懂行的人心头一跳。那不是权力或者财富的象征，而是代表着国家最核心、最机密的部门。

    车门打开，一个年轻女子从后座走了下来。

    她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身着一套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职业西装，身姿挺拔，气质干练。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细框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明亮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她一头利落的短发，清丽的脸庞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写满了不容置喙的严肃与深入骨髓的探究。

    她就是方菲，国家博物馆最年轻的考古学博士，也是国内屈指可数的痕迹鉴定学专家。

    接到上级指示，她将作为专家组的代表，全权负责“血沁玉蝉”的专案调查。

    在来之前，她已经看过了所有卷宗。包括那名富商的死亡报告，警方的现场勘查记录，以及国博实验室对玉蝉本身进行的一系列物理和化学分析。当然，也包括方爷转述的那段……堪称惊世骇俗的结论。

    “活人养玉”、“尸胺沁”、“高压注入墓土”……

    当方菲在绝密会议室里第一次听到这些词汇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荒谬。作为一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一个将所有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实验室和考古现场的人，她对这种近乎“玄学”的鉴定方式，本能地抱持着一种强烈的怀疑，甚至是一丝轻蔑。

    在她看来，任何现象都应该有其科学的解释。所谓“煞气”，不过是心理暗示；所谓“邪物”，不过是某些未被发现的放射性元素或者生物毒素。而那个口出狂言的“藏古斋老板”，在她最初的想象中，大概率是个故弄玄虚、哗众取宠的江湖骗子。

    可上级的命令不容置疑，那些无法解释的实验数据也确实让她头疼不已。所以，她来了。她要亲眼见见这个“高人”，用自己最擅长的科学和逻辑，来戳穿他的一切谎言。

    方菲推开了藏古斋那扇虚掩的木门。

    一股混杂着沉香、旧书和潮湿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她习惯了实验室里那种无菌、恒温、充满了冰冷仪器味道的环境。而这里，光线昏暗，空气沉闷，货架上那些瓶瓶罐罐、真假难辨的古董在阴影里投下幢幢鬼影，一切都显得那么陈旧、落后，与门外那个飞速发展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柜台后面。

    那里坐着一个年轻人，正低头安静地看着一本书。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中式对襟褂子，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很年轻，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侧脸的轮廓干净利落，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沧桑。

    这个人，就是温克？

    方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和她想象中的“江湖骗子”形象相去甚远。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市侩气，反而更像是一个不问世事、沉浸在故纸堆里的旧文人。这样的人，真的能说出那番石破天惊的话吗？

    方菲收敛心神，迈步走了进去。她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古旧的青砖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温克像是才被惊动，缓缓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书。

    他的目光平静地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就在这昏暗的空气中交汇了。

    一个，充满了理性的审视、戒备和一丝不易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