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心中一凛，这是最基础的步骤，她当然做了。她点了点头：“没错。”

    温克继续问道：“那么，检测结果，是不是显示，玉蝉本身的玉料，年代符合汉代特征，距今约两千年左右。但是，沁入玉质肌理的那些红色和黑色有机物，其碳十四的半衰期，却显示它们的形成年代，不超过一年？”

    轰！

    温克的这番话，就像一道惊雷，在方菲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的瞳孔在一瞬间急剧收缩，戴着眼镜也掩饰不住那份发自内心的震惊。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他说对了！

    一字不差！

    这正是她们实验室里那份绝密报告中最核心，也是最矛盾、最无法解释的数据！玉是真的，沁色却是新的。这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个长达两千年的巨大断层！为了这个矛盾的数据，她和她的团队熬了好几个通宵，提出了无数种假设，却又被一一推翻。这已经成为了悬在整个专案组头顶的一片乌云。

    而现在，这个被她视为“江湖骗子”的年轻人，竟云淡风轻地，将她们耗费无数心血、动用最顶尖设备才得出的核心机密，一语道破！

    他怎么可能知道？！碳十四检测的数据，是专案组的最高机密，除了她和另外两名核心成员，绝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方菲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镜片后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温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这……这或许只是巧合。碳十四检测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会存在误差。”

    她试图用专业的术语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但这番辩解，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温克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你们也一定动用了高倍电子显微镜，去观察那枚玉蝉表面的‘牛毛纹’，对吗？”

    方菲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电子显微镜，是她们用来分析微观痕迹的杀手锏。

    “结果是不是发现，”温克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那些所谓的‘牛毛纹’，在放大到五百倍以上时，其沟壑的边缘，异常的光滑、平整，呈现出一种被强酸快速腐蚀后才会有的融化状特征，而完全缺乏自然风化和土壤摩擦下，应该出现的、参差不齐的微观崩裂和晶体脱落现象？”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是惊雷，那第二个问题，就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再一次剖开了方菲最不愿面对的谜题！

    她眼中的怀疑，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

    没错！显微镜下的观察结果，和温克描述的，分毫不差！那些牛毛纹，在宏观上看，完美无瑕，充满了古朴的韵味。可是在微观世界里，它们却“假”得触目惊心！那些过于平滑的边缘，就像是一个不会说谎的证人，无声地控诉着伪造者的罪行。这也是她们团队得出的另一个关键结论，是她们认定此物“有问题”的重要依据。

    而现在，这个男人，这个甚至没有踏入过她们实验室一步的男人，就坐在这间昏暗的古董店里，将她们最尖端的科研成果，说得比她们的分析报告还要精准，还要透彻！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方菲的声音已经无法保持镇定，她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柜台上，身体微微前倾，试图从温克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团队里，是不是出了内鬼！

    温克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比坐着的时候，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绕出柜台，走到方菲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

    他看着这个一脸震惊、专业认知受到剧烈冲击的女博士，平静地继续说道：“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伪造者用的，是一块上好的汉代和田旧玉作为‘玉胎’，所以玉质本身的年代检测不会出错。”

    “沁色和土锈，都是在最近三个月内，用一种复合型强酸药水腐蚀玉表，再以高压手段注入伪造的。”

    “那种腐蚀性的化学试剂，除了强酸，还混合了至少三种成分：第一，少量的人体血液蛋白酶，用来加速有机物的渗透；第二，极微量的蛇毒神经毒素，用来破坏玉石本身的晶体结构，让其变得更容易‘入味’；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种从古代炼丹术士的丹方里改良过的‘五金水’，用来稳定沁色，让它看起来有千年的沉淀感。”

    方菲被彻底镇住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无数信息洪流冲刷而过。血液蛋白酶、神经毒素、“五金水”……这些词汇，有些属于现代生物化学，有些则仿佛来自天方夜谭。但不知为何，当它们从温克的嘴里说出来时，却组成了一个逻辑上完美闭环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伪造流程！

    她带领团队耗费数日，动用气相色谱仪和质谱仪，也只是在那些沁色中检测出了一些无法定性的复杂有机物残留，根本无法像温克这样，精准地“还原”出对方所使用的化学试剂成分！

    这已经不是科学，这是神学！

    方菲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她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有些可怕的男人，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专业自信，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然而，温克投下的最后一枚炸弹，才让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还有，”温克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你们在那些伪造的牛毛纹缝隙里，提取出的所谓‘墓土’，进行孢子花粉分析后，是不是发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已经灭绝的蕨类植物孢子粉末？”

    方菲猛地抬起头，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件事，是她今天早上刚刚拿到的最新报告！是整个专案组目前为止最重大的发现！为了保密，她甚至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报告原件还锁在她办公室的保险柜里！

    “我还可以告诉你，”温克看着她震惊到失语的脸，缓缓说道，“那种特殊的孢子粉末，目前有记载的，只在华夏境内一个地方的土壤断层中被发现过。那就是——”

    “长安，南郊，杜陵塬。西汉宣帝，许皇后的陵墓附近。”

    说完，温克转身走回柜台，重新坐下，拿起了那本《山海经》，仿佛刚才那一番惊天动地的话，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天气。

    而方菲，则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在原地。

    杜陵塬！许皇后陵！

    那份绝密的孢粉分析报告的最终结论，就是这几个字！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扶着身旁的货架，才勉强站稳。她看着眼前这个重新沉浸在书本里的男人，心中的惊骇已经无以复加。

    她引以为傲的科学、逻辑、仪器、数据，在这个男人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被他轻而易举地一一捅破。他没有用任何仪器，甚至没有长时间接触那枚玉蝉，仅仅是凭着肉眼和短暂的触感，就在片刻之间，洞悉了她们一个顶尖团队耗费无数资源和时间才得出的、甚至还未曾得出的所有结论。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上级为什么会用“最高指示”来命令她，必须亲自来一趟。

    这个藏在琉璃厂深处的男人，他所拥有的，根本不是什么“玄学”，而是一种超越了现代科学认知体系的、无法理解的恐怖能力。

    方菲感觉自己的专业认知，在今天下午，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颠覆性的挑战。

    这个温克，究竟是什么人？

    杜陵塬，许皇后陵。

    当这几个字从温克的口中被风轻云淡地吐出时，方菲感觉自己赖以为生的整个科学世界，都在这一瞬间，于她脚下轰然崩塌，碎裂成了无数纷飞的粉尘。

    她的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影，在藏古斋昏暗的光线中，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了一体，变得高深莫测，令人敬畏，甚至……令人恐惧。

    绝密！这是专案组最核心的绝密！那份关于孢子粉末来源地的分析报告，是她赌上了自己的学术声誉，力排众议才得出的突破性结论。报告的纸张甚至还带着打印机温热的墨香，锁在她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连专案组的副组长都还没来得及过目。

    可他，就这么知道了。

    知道了她们动用了价值数百万的超高效液相色谱-质谱联用仪才勉强分离出的化学成分；知道了她们借助国家天文台的超算模拟，才推测出的高压伪造流程；知道了她们翻遍了整个中科院植物所的数据库，才最终锁定的、那早已灭绝的蕨类孢子粉末的唯一产地。

    方菲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呼吸急促，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身旁一个摆满了青花瓷片的博古架，冰凉坚硬的木质触感，才让她勉强找回了一丝现实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另一只手中紧紧攥着的记录本，那上面，是她来之前准备好的一系列诘问，每一个问题都充满了逻辑的锋芒和科学的严谨，准备用来将对方的“玄学”驳斥得体无完肤。

    而现在，这些问题，就像是一堆写满了笑话的废纸，堵在她的喉咙里，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甚至连对手是如何出招的都看不清楚。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输！

    方菲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让她混沌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毕竟是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人，从风沙漫天的考古现场到唇枪舌剑的国际学术论坛，强大的心理素质是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