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手札中，曾有一段不起眼的记载，提到过这个“地蝎子”组织，在民国时期，曾与一个名为“九龙”的商会，过从甚密，关系匪夷所思。

    难道……

    如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九龙会”，就是当年那个与“地蝎子”有所勾结的“九龙商会”的延续？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正当他陷入沉思之际，店铺的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

    赵铁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那张憨厚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恐惧。

    “克……克哥！不……不好了！”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尖利刺耳。

    “方爷……方爷他……他出事了！”

    “你说什么？！”

    温克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手中的定窑碗被他稳稳地放在桌上，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身上那股平日里慵懒闲散的气质，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出鞘利剑般的锋锐和冷冽。

    “克哥……克哥……”赵铁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因为跑得太急，一张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方……方爷……他老人家……出事了！”

    “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温克一把扶住他，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赵铁柱缓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方爷家的小保姆去给他送下午茶，结果一推开茶室的门，就看到方爷歪倒在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张黄花梨圈椅上，双眼圆睁，口角歪斜，嘴角还挂着一丝晶亮的涎水。他半边身子像是没了骨头一样瘫软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保姆当场就吓傻了，哭喊着打了120和方爷儿子的电话。救护车赶到后，初步诊断是急性脑卒中，也就是俗称的“中风”，立刻就送去了京城最好的协和医院进行抢救。

    “但是！克哥！”赵铁柱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解，“方爷的儿子说，警察也去了！他们勘察了现场，方爷家的门窗都是完好无损的，从里反锁，没有任何外人闯入或者打斗的痕迹！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温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而且，他们发现方爷的时候，他那只还能动的手里，死死地攥着一张纸条！”

    纸条！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温克脑中的迷雾，将“九龙会”、“地蝎子”这些刚刚浮现的线索，和方爷的突然“中风”，用一种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是一场杀鸡儆猴的警告！

    “备车！去医院！”

    温克的声音不带一丝犹豫，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长衫，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

    在赵铁柱手忙脚乱地发动那辆破旧的切诺基时，温克坐上副驾，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他划开屏幕，手指在通讯录的末尾，一个没有任何备注，只用一个特殊符号标记的号码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久卧病榻的虚弱。

    “喂……”

    “是我，温克。”温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那个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你……你终于肯打这个电话了。你爷爷他……”

    “方鸿儒，方爷，在协和医院，刚送进去。”温克没有寒暄，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语速极快地说道，“急性中风，半身不遂，口不能言。我怀疑不是意外，是‘九龙会’的人下的手。”

    “九龙会？！”电话那头的老人，声音陡然一紧，那股病态的虚弱似乎都被冲淡了几分，“是当年那个‘九龙商会’的余孽？”

    “八九不离十，里面很可能有‘地蝎子’的人。”温克言简意赅，“我需要你动用关系，立刻联系医院，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保证方爷在医院里的绝对安全，不能让任何人再有机会接触到他。我欠你一个人情。”

    “好！”电话那头的老人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答应了下来，“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就算我这把老骨头拼出去，也绝不会让他们在我的地盘上动你的人！你自己……万事小心！”

    挂断电话，温克将手机扔在一旁，闭上了眼睛。他的脸色在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光下，显得明暗不定。

    赵铁柱从后视镜里看着温克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敬畏和疑惑。他不知道克哥打给了谁，但能让克哥用这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话，并且能让对方一口答应下来，插手协和医院这种地方的安保，那绝不是一般的人物。

    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平日里只知道喝茶看报的年轻老板，身上藏着的秘密，比琉璃厂所有古董加起来还要深。

    切诺基一路疾驰，赶到协和医院时，重症监护室（ICU）的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方爷的儿子儿媳双眼通红，正靠在墙上低声啜泣。几个琉璃厂跟方爷交情莫逆的老掌柜也闻讯赶了来，一个个唉声叹气，神情悲痛。

    “作孽啊！方爷这么硬朗的身子，怎么说倒就倒了？”

    “前天还跟我一起喝茶，说要去潘家园淘换个宝贝，这……这怎么就……”

    人群中，一个穿着深色夹克，头发花白，但眼神依旧锐利的老者，一眼就看到了快步走来的温克。他正是负责此案的市局老刑警，姓李，跟琉璃厂这边打了几十年交道，也认识温克的爷爷，算是老熟人了。

    李警官冲温克招了招手，将他拉到了走廊的尽头，远离了人群。

    “小温，你来了。”李警官的脸色异常凝重，“方爷这事，透着邪性。”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递给了温克。

    “这是从方爷手里取出来的东西，他当时攥得死死的，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掰开。”

    温克的目光，落在了证物袋里的那张小小的纸条上。

    纸条是用最常见的宣纸裁成的，上面没有写一个字，只用腥红如血的朱砂，画了一个极其扭曲诡异的图案——

    那是一条赤色的小龙，龙身盘绕，龙爪狰狞，但它的头部，却被一根粗大的、黑色的长钉，狠狠地贯穿了过去！

    钉子从龙头正中钉入，从龙颔穿出，几滴朱砂化作的“龙血”，从伤口处滴落，触目惊心。

    看到这个图案的一瞬间，温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从他心底最深处，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

    这是江湖上最阴狠、最严厉的警告——“钉龙头”！

    其意为：再敢多管闲事，再敢触碰不该碰的东西，下场就如此龙！

    这无疑是“九龙会”对方爷的报复！也是对所有试图插手玉蝉案的人，最直接、最残忍的威慑！他们用方爷的倒下，来警告所有潜在的对手，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法医那边也出初步结果了。”李警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方爷的情况，并非正常的突发性中风。”

    他看着温克，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他的血液里，我们检测出了一种极其罕见、结构非常复杂的神经性毒素。根据毒理专家的分析，这种毒素本身并不致命，但它会以极快的速度，不可逆地破坏人的中枢神经系统，造成运动功能和语言功能障碍，其症状，和急性脑卒中几乎一模一样。最棘手的是，这种毒素一旦进入血液，就极难清除。”

    阴狠！歹毒！

    这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手法，这专门废人而不杀人的阴损路数，让温克的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了祖父手札中，对“地蝎子”毒术的描述——“杀人无形，废人无声，其毒如蝎尾，一击必残”。

    不会错了。

    他现在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九龙会”中，必然有“地蝎子”的嫡系传人！也只有他们，才能配出如此阴毒的东西！

    温克走出医院大楼，抬头看了一眼京城深沉的夜色。

    城市上空，被繁华的灯火映照得一片橘红，看不见一颗星星。但这漫天的璀璨，在他眼中，却显得冰冷刺骨，如同无数只毫无感情的眼睛，在漠然地注视着人间正在发生的一切罪恶。

    他知道，“九龙会”的目标，不仅仅是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的方爷。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自己。

    方爷的倒下，是一记打在他脸上的耳光，是在警告他，他们有能力，可以无声无息地接近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可以让他众叛亲离，让他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这是阳谋，也是最恶毒的攻心之计。

    他默默地回到了那辆破旧的切诺基上，赵铁柱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多问，只是发动了汽车。

    “回店里。”温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车子穿过深夜的京城，回到了早已寂静无声的琉璃厂。

    藏古斋的店门，在夜色中像是一头沉默的巨兽。

    温克走进店里，没有开灯。他径直穿过摆满古董的大堂，走进了最里面的那间，只属于他自己的里屋。

    他站在墙边，抬手在墙壁上一处看似平常的木质护墙板上，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和节奏，轻轻敲击了三下。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与墙壁完美融合的暗格，悄无声息地弹了出来。

    他从暗格的夹层中，取出了一个积满了灰尘、看上去已经尘封了许多年的长条形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