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土耗子’？我不认识！我开店做生意，迎来送往的客人多了去了，谁知道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可能是在哪个饭局上见过一面，我哪儿记得住啊！”

    他的表演不可谓不逼真，眼泪鼻涕说来就来，一副悔不当初的可怜模样。换做是经验不足的年轻警员，说不定真就被他这番表演给糊弄过去了。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是市局重案组经验最丰富的预审专家，人称“老狐狸”的王队。

    王队不急不躁，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直到他自己说得口干舌燥，才慢悠悠地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照片，扔在了黑心张面前的桌子上。

    “张德海，五十岁，琉璃厂‘多宝阁’老板，外号‘黑心张’。你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黑心张自己。

    “你再看看这个。”王队又扔出一张照片。

    照片是监控录像的截图，画面有些模糊，但依旧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在一家茶楼的包厢门口，黑心张正和一个身材瘦小、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灿烂。

    “这个人，你总该认识吧？”王队的声音平静无波。

    黑心张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照片上的男人，正是那个给他带来无尽麻烦的“土耗子”！

    “这……这就是一面之缘的客人……”他还在嘴硬。

    王队冷笑一声，不再跟他废话，直接打开了桌上的一个小型播放器。

    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后，一个熟悉到让他灵魂颤栗的声音，从播放器里传了出来。

    “……张哥，事儿办妥了，那姓周的傻小子已经上钩了。明天一早，我就让他去姓温的那儿闹，保准让他身败名裂！”

    这是“土耗子”的声音！

    紧接着，是他自己的声音。

    “干得漂亮！李子，等事成之后，‘会’里少不了你的好处！到时候别说你欠的那笔债，保你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轰！”

    这段清晰无比的通话录音，如同一道惊雷，在黑心张的脑子里轰然炸响。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穿了一个大口子。

    “不……不可能……你们……你们怎么会有这个？”他状若疯狂地挣扎起来，审讯椅被他弄得哐当作响。

    王队关掉播放器，身体微微前倾，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语气森然：“张德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你和这个失踪的工匠——外号‘土耗子’，真名李建国——之间的关系，你确定还要继续隐瞒吗？”

    失踪？

    听到这两个字，黑心张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他知道，李建国不是失踪，而是被“处理”了！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不间断审讯，在录音、监控录像这些铁一般的证据面前，黑心张那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终于开始寸寸崩塌。

    他交代了。

    “我说……我全都说……”他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彻底蔫了下来，声音嘶哑地说道，“我承认，我认识李建国，那个‘土耗子’。我也知道，那枚‘血沁玉蝉’，就是他伪造的。”

    “但是！”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真的只是一时贪心！我就是想利用玉蝉背后那个大墓的噱头，从那个姓周的富商手里敲一笔钱！他后来怎么死的，我毫不知情！还有李建国的失踪，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冤枉啊！”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贪婪但罪不至死的中间商，试图将自己和最核心的命案切割开来。

    审讯到这里，似乎陷入了僵局。

    监听室里，方菲紧紧地皱着眉头。她知道，黑心张还在撒谎，他一定还隐瞒了更关键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名警员敲门进来，递给她一份刚刚从物证科送来的加急检验报告，和一份从技侦部门调来的银行账户流水。

    方菲看着报告上的内容，眼中精光一闪。她推开监听室的门，径直走进了审讯室。

    “王队，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她对预审专家点了点头。

    王队知道这位国家博物馆来的顾问背景深厚，也看出了黑心张的案子远非表面那么简单，便配合地退到了一旁。

    方菲拉开椅子，坐在了黑心张的对面。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检验报告和银行流水，轻轻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张老板，看看这个吧。”

    黑心张疑惑地低下头。当他看清楚检验报告上那些化学分子式和成分对比图，尤其是那个结论——“送检样本（从张德海住所搜出的不明胶状物）与‘血沁玉蝉’残留物中，检出同一种未公开的、由动物骨血与特殊矿石粉末混合制成的有机胶体，相似度高达99.9%”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这东西……这东西是李建国上次喝多了，落在他家的半成品！他本想找机会处理掉，没想到警察动作这么快！

    而另一份加密的银行账户流水，更是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就在富商暴毙后的第二天，他的一个海外匿名账户里，突然多出了一笔高达七位数的巨额匿名资金！

    这下，人证、物证、旁证俱全，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他再也无法狡辩！

    “不——！”

    黑心张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完全地崩溃了。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审讯椅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也是被逼的！我全都是被逼的啊！”他哭喊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是‘九龙会’！是那个叫‘九龙会’的组织逼我这么干的！”

    “九龙会”？！

    这个名字一出口，整个审讯室，包括监听室里所有的办案人员，全都心头一震！

    “说清楚！‘九龙会’是个什么组织？”方菲立刻追问道。

    黑心张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九龙会’是一个……一个我根本惹不起的组织！他们的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黑心张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李建国，‘土耗子’，他的手艺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前段时间，他被‘九龙会’的人给盯上了，强行把他给绑走了，逼着他伪造那枚‘血沁玉蝉’！”

    “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钱！他们是为了引出那座传说中的汉代大墓的具体位置！他们相信，玉蝉的秘密，只有极少数真正的高手才能看破，只要有人能看破，就说明那个人一定知道大墓的线索！”

    “而我……”黑心张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悔恨和恐惧，“我……我前几年在澳门赌钱，欠了他们一笔巨额的赌债。他们就用这个来要挟我，逼我做他们在琉璃厂的眼线和棋子！他们让我负责把水搅浑，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藏古斋的温克身上！”

    “为什么是温克？”方菲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因为‘九龙会’的人说……说整个京城，只有温克，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看穿这个局，看穿李建国手法的人！他们要逼温克出手，然后从他嘴里，撬出大墓的秘密！”

    “那李建国呢？”

    “他……他……”黑心张吓得牙齿都在打颤，“他在完成了玉蝉之后，好像是无意中发现了‘九龙会’的一个天大的秘密，他害怕了，想要偷偷跑路，结果……结果就被他们给‘处理’了！那个富商，也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被他们用一种我根本不知道的手段给灭了口！”

    “他们警告我，如果我不听话，如果我敢把他们的事说出去，我的下场……就会和李建国一样！那笔钱，就是他们给我的封口费和办事费！我不敢不要啊！”

    审讯进行到这里，一个行事狠辣、组织严密、能量巨大的神秘组织——“九龙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了警方的档案之中。

    其手段之残忍，计划之周密，让所有在场的办案人员，都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方菲站在监听室的玻璃后面，听着黑心张那充满恐惧的供述，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终于明白了，那天温克对她说的那句话——“他知道的，应该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原来，温克不仅仅是看穿了玉蝉的伪造手法，他甚至看穿了黑心张这个小角色背后，那更深层次的、盘根错节的黑恶势力！

    这个男人，他的眼光，他的智慧，他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古董商”所能具备的范畴。他究竟是什么人？

    与此同时，藏古斋内。

    喧嚣散尽，古朴的店铺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温克没有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熟悉的太师椅上，手中摩挲着那只从黑心张手里赢回来的定窑莲花碗。

    他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碗底那个用利器刻划出的、极其隐蔽的“蛇衔”标记。

    那条盘绕着剑柄的毒蛇，在午后斜射进来的阳光下，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在他深邃的眼瞳中缓缓游动，散发着一股阴冷而诡异的气息。

    他的思绪，飘回到了尘封的记忆深处。

    他想起了祖父留下的那本厚厚的、泛黄的手札。手札中，曾用大量笔墨，记载过一个活跃于民国时期的、极其神秘的盗墓团伙，外号——“地蝎子”。

    根据祖父的描述，“地蝎子”行事诡秘，心狠手辣，从不留活口。他们尤其擅长利用各种罕见的毒物和阴损的邪术来盗墓和杀人，手段令人防不胜防，是当时所有正经倒斗门派最为不齿和忌惮的邪门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