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张脸上的得意、阴险、算计，所有表情都在瞬间凝固，然后像劣质的石膏面具一样，寸寸碎裂。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温克那句话在无休止地回荡——“……跟张老板您在马连道的‘一品轩’茶楼里，一起喝过茶吧？”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知道？！

    那一次会面，是他和“土耗子”之间最隐秘的接头！“一品轩”是他们多年的老据点，包厢隐蔽，绝无外人。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怎么可能会被温克这个毛头小子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连时间和地点都分毫不差！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了冰天雪地里，被人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盘算，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哗然！

    “什么？‘土耗子’？那不是北边最有名的假货贩子吗？”

    “我天，黑心张竟然认识他？还跟他一起喝茶？”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玉蝉真是他俩合伙搞出来的？”

    “我就说黑心张今天不对劲，原来是他自己心里有鬼，想贼喊捉贼啊！”

    议论声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上百道目光，瞬间完成了转移，像无数把锋利的小刀，齐刷刷地从温克身上挪开，转而死死地钉在了脸色煞白的黑心张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惊愕、鄙夷、恍然大悟和幸灾乐祸。

    被这上百道目光聚焦，黑心张只觉得头晕目眩，两腿发软。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辩解，想说“你胡说”，想说“我不认识”，可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支支吾吾，一个字也挤不出来。那张平日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利嘴，此刻却彻底失去了功能。

    而瘫坐在地上的那个纨绔子弟周浩，此刻也彻底懵了。

    他虽然蠢，但不是傻子。他看着温克那洞察一切的眼神，又看看黑心张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再听着周围人群的议论，他就是用脚后跟想，也意识到自己八成是被这个姓张的给当枪使了！

    什么为父报仇，什么讨回公道，搞了半天，自己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冲在最前面的大傻子！

    就在这混乱的一刻，一道清冷而锐利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嘈杂。

    “张德海！”

    方菲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兴奋的精光。她敏锐地意识到，温克抛出的这个信息，就是打开整个案件突破口的关键！她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一步上前，逼近到黑心张面前，用他登记在册的本名，厉声质问道：“温先生刚才说的话，是不是事实？你和那个外号叫‘土耗子’的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这枚‘血沁玉蝉’的伪造，你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还有！”方菲的声音陡然拔高，气势逼人，“你今天煽动这位周先生来藏古斋门口寻衅滋事，究竟是何目的？是不是想混淆视听，嫁祸于人？！”

    这一连串的质问，句句诛心，字字如刀。

    面对着代表国家力量的专家如此严厉的质问，听着周围人群越来越响的指指点点和唾骂，黑心张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了。

    “我……我没有……我不是……”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滚滚而下，瞬间浸湿了衣领。他想跑，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他完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一让！警察！都让一让！”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只见身材魁梧的赵铁柱，正奋力地扒开人群，护着两名身穿便衣、但神情严肃、气质干练的男子挤了进来。

    原来，温克早就料到，以黑心张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吃了上次的亏，今天绝对会来闹事。所以，他一大早就让赵铁柱去附近的派出所报了警，说有人可能会来寻衅滋事，扰乱公共秩序。

    这，才是他真正的后手！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黑心张这种人多费口舌，他要做的，就是设好局，等着对方自己跳进来，然后直接交给最能解决问题的人。

    两名便衣警察一进入场中，立刻就掌控了局面。他们扫了一眼现场情况，目光在方菲出示的证件上停留了片刻，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其中一名国字脸的便衣，径直走向已经瘫软如泥的黑心张，另一人则走向了那个仍在发愣的纨绔子弟周浩。

    “张德海是吧？我们是市局的。”国字脸便衣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现在因涉嫌寻衅滋事、扰乱公共秩序，并可能与一桩重大文物造假案件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还有你！”另一名警察按住了想要悄悄溜走的周浩的肩膀，“你也一样，跟我们走一趟！”

    黑心张浑身一颤，最后一丝反抗的意志也彻底消散，任由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自己的手腕。

    而周浩，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哭喊着：“警察同志，我冤枉啊！我是被他骗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然而，无论他如何哭喊，回应他的，只有便衣警察那张严肃的脸。

    一场由黑心张精心策划，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阴谋，就在这琉璃厂的大街上，当着上百人的面，被温克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彻底瓦解、粉碎。

    警察带走了魂不守舍的黑心张和哭天抢地的周浩，那枚作为证物的血蝉，也被方菲亲自接收，小心地放进了证物盒里。

    没戏可看了，人群也渐渐地散了。刚才还堵得水泄不通的藏古斋门口，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剩下一些好事者，还在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反转大戏。

    阳光重新洒满了青石板路，一切仿佛都未曾发生。

    方菲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既震惊于温克对行内那些阴暗秘闻了如指掌的恐怖情报能力，更震惊于他对人心、对局势的精准算计。从引自己入局，到借力打力，再到最后请来警察收网，整个过程环环相扣，一气呵成，简直就像是排演了无数遍的剧本。

    同时，她心中又有一丝感激。温克用这种方式，不仅巧妙地将她从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尴尬境地中解脱了出来，更是兵不血刃地就为警方的调查，提供了一条决定性的、她和她的团队耗费无数精力都未能找到的线索。

    她缓缓走到温克面前，看着这个依旧神情淡然的年轻人，之前那种被利用的愤怒早已烟消云散。她的语气中，破天荒地少了几分审视和戒备，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真诚。

    “温先生，谢谢你。”方菲微微颔首，“看来，我之前对你，确实有些误解。”

    温克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掸了掸褂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道：“我只是不想自己的店门口，弄得太吵闹而已。”

    他转头看了一眼警察离去的方向，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方博士，如果你真的想查清这枚玉蝉背后的真相，我个人建议，你们可以去好好审一审那个张德海。他这种人，为了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但也最怕死。他知道的，应该比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多得多。”

    说完，他不再多言，冲方菲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回了店里。

    “吱呀——”

    厚重的木门缓缓关上，将外面的阳光和喧嚣彻底隔绝。

    方菲站在原地，看着“藏古斋”那三个古朴苍劲的招牌大字，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清瘦而又充满了神秘感的背影。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扇看似普通的店门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她穷尽想象力，也完全无法触及的、深不可测的世界。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

    然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市局联络警官的电话。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语气更是斩钉截铁。

    “老李，是我！立刻对刚刚带回去的犯罪嫌疑人张德海，进行突击审讯！不要给他任何喘息和串供的机会！审讯重点，就是他和他口中那个外号叫‘土耗子’的工匠之间的所有关系！包括他们的交易记录、联络方式，以及那个‘土耗子’的真实身份和下落！”

    “还有，马上向分局申请紧急搜查令！我要搜查张德海在琉璃厂的店铺，和他名下所有的住所！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他既然和‘工匠’有联系，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挂断电话，方菲抬头望向京城的天空。

    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预感——一张牵涉到盗墓、国宝伪造、甚至可能是命案的巨大、黑暗的网络，即将被揭开冰山一角。

    而那个刚刚转身进店的年轻人，温克，就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唯一的那把钥匙。

    冰冷的审讯室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将黑心张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照得更加鬼气森森。他被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手腕上的金属冰冷刺骨。

    起初，他还想耍滑头。

    面对预审专家的轮番提问，他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架势，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东拉西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谣言蒙蔽、一时冲动犯错的无辜商人。

    “警察同志，我冤枉啊！我就是听信了外面的传言，以为那个姓温的小子真想吃独食，我就是一时糊涂，想替那个周浩出头，教训教训他，我真没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