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因为听到了风声，担心事态失控而过来看一眼，竟然会被温克这个家伙，用如此直接、如此霸道的方式，从一个旁观者，硬生生地拽进了风暴的中心，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个混蛋！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来，也算准了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袖手旁观！他这是在拿自己当枪使！拿国家公信力，来为他个人的困局解套！

    方菲的胸口一阵起伏，一股被算计的怒火油然而生。她下意识地就想转身离开，不想掺和进这滩浑水。但她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走。

    现在，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国家博物馆，是“血蝉案”专案组。如果她在这个时候选择退缩，那无疑是向外界传递了一个错误的信号，会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和不可收拾。

    就在方菲骑虎难下之际，人群中，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陡然响起，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对！对！说得好！”

    只见黑心张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一边拍着巴掌，一边用他那公鸭般的嗓子高喊着：“温掌柜说得有道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就得让国家专家来给评评理！咱们老百姓也想知道知道，这藏古斋的温大老板，到底是想为国护宝呢，还是揣着什么别的私心，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他这话，看似是在帮温克说话，实则歹毒无比。他巴不得事情闹大，巴不得让温克和方菲这个官方代表当面对质。

    在他看来，无论对质的结果是什么，温克“私下觊觎国宝”的嫌疑都算是坐实了。你一个开古董店的，凭什么对一件涉案的“国宝”如此上心？你没鬼谁信？只要这盆脏水泼出去，温克的名声，在琉璃厂就算是彻底臭了。

    黑心张的煽风点火，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

    “就是！让专家说说！”

    “看看这玉蝉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周围的看客们，情绪被彻底调动了起来。他们不关心真相，他们只想看热闹，看一场“官方专家”对质“民间高人”的大戏。

    面对着山呼海啸般的目光和黑心张那毫不掩饰的恶意煽动，方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她那张原本就清冷的面容，此刻更是笼罩上了一层寒霜。

    她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一步一步，走到了场地的中央。高跟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跳上。

    一股强大的、属于国家公职人员的威严气场，从她身上散发开来，原本嘈杂不堪的场面，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去。

    方菲站定在温克和周浩之间，目光冷冽地扫视了一圈。

    “我是国家博物馆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中心的方菲，也是‘血蝉案’专案组的负责人之一。”

    她先是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国家博物馆”这五个字，就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镇住了场上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黑心张脸上的得意笑容微微一僵，而地上撒泼的周浩，也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

    方菲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义正言辞地说道：“关于这枚‘血沁玉蝉’，目前已经由国家博物馆联合市局重案组进行立案调查！它现在是重要涉案证物！任何个人，都不得对其进行私下交易、评估，更不得借此散布不实言论，扰乱公共秩序！”

    “所有关于此案的猜测和流言，都以官方发布的最终调查结果为准！在结果出来之前，任何蛊惑人心、寻衅滋事的行为，都将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官方威严。这番话，暂时性地压住了场面。那些被煽动起来的围观群众，热情也冷却了不少，毕竟看热闹是小，惹上官司是大事。

    然而，就在这时，已经吓得有些发懵的周浩，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腰被人狠狠地戳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只见混在人群里的黑心张，正拼命地朝他使着眼色，眼神里充满了威胁和催促。

    周浩一个激灵，想起了自己和黑心张的交易。他一咬牙，贪婪再次战胜了恐惧，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温克的鼻子，不依不饶地叫嚷道：“我不管什么专案组！我只知道我爸死了！就是他！就是他咒死了我爸！今天他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就不走了！”

    他这番胡搅蛮缠，再次让刚刚平静下来的局面，变得紧张起来。

    方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正要开口呵斥，却看到一旁的温克，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以及的弧度。

    那一瞬间，方菲心中警铃大作。

    她明白了。这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男人的计算之中！

    他故意激化矛盾，故意引自己入局，故意让周浩把事情闹得无法收场。他要的，根本不是解围，而是要借着自己这个“官方代表”在场的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一场彻底的、公开的……反击！

    果然，温克朗声开口了。

    他看着一脸冰霜的方菲，语气却显得无比坦然和真诚：“方博士能亲临现场，主持公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先是给方菲戴上了一顶高帽，让她无法反驳。随即，他的目光转向周围的众人，声音陡然拔高。

    “各位，我温克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这枚玉蝉，我从未想过要占为己有，更没想过要靠它发什么财！我之所以会卷入其中，只是因为我尽了一个古玩生意人的本分，说出了我的鉴定结论！”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沉凝有力。

    “我说它是凶物，因为它上面，沾染了本不该沾染的东西——人命！我说它是假的，因为它根本不是什么汉代古墓里的原配之物，而是一件彻头彻尾的、用心歹毒的近代伪造品！”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伪造品背后，可能关联着一座真正的大墓……”温克的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利刃一般，扫过人群中脸色开始变化的黑心张，和一脸惊疑不定的周浩。

    “那是因为，伪造者那自作聪明的手法，彻底暴露了他的来源！”

    温克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自信，牢牢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方菲，也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话语所吸引，暂时忘记了自己被算计的愤怒。

    “这种伪造手法，在咱们古玩行的黑话里，有一个专门的叫法，叫做‘提油挂色’！”

    “提油挂色？”人群中，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掌柜，听到这个词，脸色都是微微一变，露出了惊骇的神情。显然，这个词在行内，代表着某种禁忌。

    温克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所谓‘提油挂色’，是一种极其阴损的玉器做旧法门。它所用的玉料，必须是质地疏松、刚刚从生坑里挖出来的‘带土沁’的劣等料子。所用的辅料，更是讲究得吓人。特别是其中一种最关键的、用来代替血沁、固化颜色的‘胶’，配方极其歹毒！”

    他伸出一根手指，声音变得冰冷：“这种胶，必须是用特定时辰宰杀的黑狗血，混合刚刚夭折的婴儿骨灰，再加上一种产自极阴之地的特殊矿石粉末，用文火熬制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制成！”

    “嘶——”

    温克这番话，说得绘声绘色，细节详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种残忍血腥的制作过程，光是听一听，就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周浩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又瘫坐在了地上。他现在看着手里的玉蝉，感觉就像是捧着一个索命的魔鬼。

    “而能配出这种阴毒的胶，并且能将沁色做得如此天衣无缝，甚至能骗过大部分行家眼睛的人……”温克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带着一股审判般的威严。

    “放眼整个北方，不出三个人！”

    “其中一个，叫‘鬼手张’，十年前在天津栽了跟头，被人挑了手筋，早就金盆洗手，回乡下种地去了！”

    “另一个，叫‘药罐李’，最擅长用各种化学药水泡玉，去年冬天，在号子里玩火自焚，把自己给泡熟了，死在了牢里！”

    温克每说出一个名字，每交代一个结局，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众人的心上。他所说的这些人，都是行内传说中臭名昭著的造假高手，寻常人根本无从知晓。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探照灯，穿过人群，死死地锁定了早已汗流浃背、脸色煞白的黑心张。

    然后，他缓缓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千钧的重量。

    “剩下的那最后一个……外号叫‘土耗子’。据我所知，他三天前，还跟张老板您，在马连道的‘一品轩’茶楼里，一起喝过茶吧？”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唰”的一下！

    黑心张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差点一跤跌倒在地。

    全场，死寂。

    温克那一句看似云淡风轻的反问，却如同一记无形的万钧重锤，隔着攒动的人群，狠狠地砸在了黑心张的心坎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