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补偿
发布:2025-12-05 17:49 字数:2760 作者:青衫
季修白那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病房里突兀地响起,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寂的湖面,没有激起涟漪,只有沉闷的回响。
“你为什么要跟记者说那些话?”
他摘下了口罩。
动作缓慢而随意,仿佛只是为了让呼吸更顺畅一些。随着那层黑色的屏障被揭开,一张无可挑剔、却也冷若冰霜的脸,完整地暴露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
那是一张被上帝偏爱到极致的面孔。深邃的眉骨下,眼窝的阴影恰到好处,衬得那双本就冷漠的眼睛更加疏离。鼻梁高挺如山脊,投下的侧影凌厉分明。而那双被无数粉丝用尽华丽辞藻赞美过的薄唇,此刻正紧紧抿着,唇角没有丝毫弧度,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
这张脸,冉盼在原主的记忆里看过千遍万遍。在电影屏幕上,在杂志封面上,在深夜里偷偷保存的手机壁纸上。每一帧,都带着精心雕琢的光环,遥不可及,引人痴迷。
可当这张脸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褪去了所有柔光和滤镜,剩下的,只有令人心头发寒的漠然。
他开口便是质问,没有一句“你怎么样了”,没有一句“伤口还疼吗”,仿佛躺在这里的不是一个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活人,而是一个犯了错、等待他审判的下属。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让你安分一点?”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向最脆弱的地方。那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喙的口吻,仿佛冉盼被刺,完全是她咎由自取,是她不听话、不“安分”所导致的活该戏码。而他,季修白,才是那个被无辜牵连、被这场愚蠢的闹剧弄得心烦意乱的真正受害者。
冉盼看着眼前这张颠倒黑白的英俊面孔,差点被气笑了。
荒谬。
极致的荒谬感,像一股电流窜过四肢百骸,让她腹部伤口的疼痛都变得不那么真切了。
原主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炸裂。
——“修白哥,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雨夜的保姆车外,少女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声音里带着卑微的哭腔,乞求着车窗后那个模糊的剪影。而车窗,自始至终都没有降下。
——“修白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说话的,你不要生我的气……”电话里,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只因她在剧组多看了他一眼,被他的助理警告“注意分寸”。电话那头,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和最后“嘟”的一声挂断忙音。
——“修白哥,这是我亲手做的便当,我……”她满心欢喜地将保温盒递过去,却被他身边的助理面无表情地拦下,“季老师不吃外面的东西。”而他,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给她。
那些卑微乞求的画面,那些被无视、被践踏的真心,与此刻他冷漠质问的嘴脸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尖锐到极致的讽刺。
原来,在这位大影帝的逻辑里,一个女人对他病态的痴恋,是他魅力的勋章;而当这份痴恋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麻烦时,就成了不可饶恕的原罪。
他享受着她的仰望和追逐,却吝于给予半分回应;他默许着她的存在,来满足他高高在上的虚荣心,却又在她真正需要他的时候,将她弃如敝履,甚至反过来倒打一耙。
如果是原主在这里,听到这番话,恐怕早已心碎成齑粉,泪流满面地开始辩解、道歉,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自己,祈求他的原谅了吧。
但冉盼不是她。
她没有哭,也没有辩解。
她甚至连一丝愤怒和悲伤的情绪都没有流露出来。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微微睁开眼,用一种近乎于研究的眼神,平静地、专注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那眼神里没有爱慕,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像一个生物学家在观察一只基因突变、行为模式极其罕见的珍稀物种。
她在分析他。
分析他完美的五官下,那颗自私到极致的心脏是如何跳动的。
分析他华丽的声线里,那种理直气壮的凉薄是从何而来。
分析他作为顶级演员,此刻的“表演”又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她的这种反应,完全超出了季修白的预料。
在他的设想中,这个女人在见到他之后,应该会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要么痛哭流涕地忏悔,要么欣喜若狂地以为他是在关心她。无论哪一种,主动权都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里。他可以轻易地安抚、警告、或者施舍,然后干净利落地解决掉这个麻烦。
可她没有。
她只是看着他,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让他感到极度不适的眼神。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将他所有的气势和质问都吸了进去,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这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烦躁。
他皱起眉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终于染上了一丝不耐。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被别人用这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一直以来,都只有他审视别人的份。
这个女人,怎么回事?被捅了一刀,把脑子捅坏了?
季修白不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对峙上。他的时间很宝贵,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明确的价值。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跟她探讨谁对谁错,只是为了快刀斩乱麻,彻底解决这个后患。
他从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色卫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他用两根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那张卡,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慢和施舍意味。就像在高级餐厅里,用银质的餐夹夹起一块不想触碰的食物。
他将卡递到她的面前,悬在半空中,声音比刚才愈发冰冷,像数九寒冬里结在窗棂上的冰凌。
“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言简意赅,像在下一道不容违抗的圣旨。
“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我。”
他的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浪费。
“这张卡里有笔钱,不多,但足够你支付医药费和后续的休养。算是……给你的补偿。”
“补偿”两个字,从他那漂亮的薄唇里吐出来,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歉意,反而像是一种恩赐。补偿她给他添了麻烦,补偿他纡尊降贵亲自来这一趟。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光有钱还不够保险,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丢出一根无关痛痒的骨头。
“王姐那边,我也会打招呼。等你伤好了,会给你安排几个资源。”
他口中的“王姐”,是他们共同所属的经纪公司“星耀娱乐”里,手握顶级资源的大经纪人之一,手下的艺人非富即贵,非一线不带。原主这种十八线小透明,连跟王姐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金钱,加上未来的前程。
对于任何一个在底层挣扎的艺人来说,这都是无法拒绝的条件。他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给她画下了一条清晰的界线,也给出了一条让她闭嘴的退路。
我们两清了。
最后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但那冰冷的眼神和高傲的态度,已经将这层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
他做完这一切,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反应。他笃定,她会接下这张卡,会对他感恩戴德,会像以往一样,对他言听计从。
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和两人之间愈发凝固的空气。
冉盼的视线,从季修白那张英俊得毫无瑕疵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那张被他用两根手指夹着的黑色银行卡上。
卡片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像一片黑色的羽毛,却承载着一个男人极致的傲慢和冷酷的交易。
她看着那张卡,忽然觉得,这比她肚子上的伤口,更像一把刀子。
一把无形的、锋利的、足以将一个人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和爱恋,都凌迟处死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