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放几句狠话。

    在过去的人生里，这是他最擅长的环节。当事情超出掌控，当有人忤逆他的意愿，他总能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最具有分量、足以压垮一个人的威胁。他可以暗示对方即将失去一个重要的角色，可以点明对方的某个代言岌岌可危，甚至可以一个电话就让一个人在这个圈子里彻底消失。

    他有这个资本，也有这个权力。

    可是现在，当他搜刮尽了脑海里所有惯用的、狠戾的词汇，准备将它们像淬毒的飞刀一样射向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失声了。

    因为他看到了冉盼的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地回望着他，没有挑衅，没有得意，甚至没有胜利的喜悦。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他所有未说出口的威胁，在她看来，都不过是小孩子打架输了之后，不甘心地扬起的一捧沙土，幼稚，且毫无杀伤力。

    她不怕。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无力的寒意。

    是啊，她连他这个人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在乎那些依附于他而存在的资源和前途？

    任何威胁的言语，在她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说出来，只会让他显得更像一个输不起的、气急败坏的小丑。

    最终，那股汹涌的、几乎要将他理智吞噬的怒火，尽数化为了堵在喉咙口的巨大屈辱。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做的，只有转身。

    在保安队长那公事公办、不容置喙的目光中，在小护士那混合着震惊、畏惧和一丝丝同情的复杂眼神里，季修白猛地转过身。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维持自己一贯优雅从容的步伐。

    他几乎是夺门而出。

    那背影，再没有了往日里被镜头追逐时的挺拔与孤傲，而是带着一种仓皇的、急于逃离的紧绷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被撕碎的自尊心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狼狈。

    “砰！”

    病房的门被他带起的风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也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顶级明星的狼狈溃逃，门内，是无名小卒的彻底胜利。

    病房终于恢复了安静。

    那令人窒息的、紧绷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消毒水清冽的味道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冉盼靠在床头，紧绷的神经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才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她缓缓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积压在胸口数年的那股浊气，都随着季修白的离开而被彻底排空了。

    整个世界，都变得清爽通透。

    腹部的伤口依旧在一下下地抽痛，提醒着她这场闹剧的开端。但此刻，那点疼痛对她来说，已经算不了什么。那更像是一种勋章，是她告别过去、斩断孽缘的见证。

    她的目光，落在了洁白的被褥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黑色的卡片。

    是刚才季修白丢下的那张银行卡。

    她伸出没有输液的手，将那张卡片拈了起来。卡片是磨砂质感的，入手冰凉，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印着银行的标签和一串凸起的数字，透着一股冰冷而高傲的“价值感”。

    这就是季修白给她的“补偿”。

    用钱，来买断她过去那些愚蠢的、卑微的爱恋。用钱，来为他自己的心安理得和抽身离去，支付一笔轻飘飘的“遣散费”。

    在他眼里，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感情，最终的价值，就凝结成了这张薄薄的卡片。

    冉盼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凉薄的笑意。

    她将那张卡在修长的指尖转了转，像是在把玩一个无聊的玩具。卡片的边角，划过她的指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

    然后，她停下了动作。

    双手握住卡片的两端，微微用力。

    上好的塑胶材质很有韧性，在她的力道下弯成一个倔强的弧度，发出“咯吱”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地、持续地，将力量灌注于指尖。

    “咔嚓！”

    一声清脆的、决绝的断裂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

    那张象征着金钱与羞辱的银行卡，被她毫不犹豫地，生生掰成了两半。

    她松开手，两片残破的塑料落在了她的掌心。她看也未看，随手一扬，那两片“补偿”，便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被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咚、咚。”

    两声轻响，尘埃落定。

    做完这一切，冉盼感觉自己身体里最后一点与季修白有关的牵绊，也随之被丢进了垃圾堆。她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有心情开始思考，等伤好出院后，是去吃一顿火锅，还是去吃一顿烤肉。

    就在这时——

    “砰！”

    病房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这一次的力道比季修白离开时还要粗暴，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冉盼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她以为是季修白去而复返，眉头瞬间蹙起。

    但冲进来的，却是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头发却有些凌乱，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恐慌的女人。

    正是原主的经纪人，王姐。

    王姐一进来，甚至来不及喘口气，也来不及关心一下自家艺人的伤势，整个人就像一颗被点燃了引线的炮仗，直直地冲到了病床前。

    她的脸上，是一副天塌下来了的、哭丧着的表情。

    “盼盼啊！我的祖宗！你总算醒了！”

    王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因为跑得太急，气息不稳，听起来尖锐而颤抖。

    她手里死死地攥着一部手机，像是攥着一颗即将爆炸的手雷，不由分说地就举到了冉盼的眼前。

    “你快看看网上！已经……已经彻底炸开锅了！”

    手机屏幕上，是微博的界面。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和铺天盖地的@提醒，几乎要将屏幕撑爆。

    王姐的手指因为激动而不断地颤抖，她胡乱地滑动着屏幕，每一帧闪过的画面，都是不堪入目的谩骂和诅咒。

    “季修白的粉丝……快把我们公司官博给冲烂了！还有你的微博下面，全都是……”

    王姐的声音哽咽了，似乎连复述那些恶毒的词汇都觉得烫嘴。

    屏幕上，那些黑色的、充满了恶意的文字，像一条条毒蛇，疯狂地涌动着。

    【冉盼这个心机婊！为了红真是不择手段！连为救人受伤这种事都能拿来炒作！】

    【笑死，我们哥哥凭什么要去看她？她也配？典型的想碰瓷我们哥哥飞升，滚啊！】

    【这个女人太有心机了，故意找狗仔拍那种模棱两可的照片，现在又在医院里装白莲花，吐了！】

    【抵制冉盼！这种劣迹艺人就该滚出娱乐圈！@星光娱乐 你们公司就是这么培养艺人的吗？】

    【听说季影帝去医院看她了，她是不是又作妖了？求求这个绿茶放过我们哥哥吧！】

    一条条，一桩桩，所有的矛头，都精准地对准了病床上的冉盼。

    王姐看着那些评论，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抓住冉盼的手臂，用力摇晃着，仿佛想把她从这该死的淡定中摇醒。

    “他们说你是心机婊，是故意设计了这一切来炒作，现在全网都在抵制你！我们接洽好的那个综艺，刚刚也打电话来说要重新考虑了！盼盼啊，我们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