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世界，崩塌了。

    那一夜，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陈滢雪被锁在房间里，窗外，夜色深沉，却比她心中的绝望更加光明。耳边，不时传来下人们压抑的窃窃私语。

    “听说……那个许小姐，哦不，现在应该叫大小姐了。”

    “是啊是啊，听老夫人身边的人说，那是老爷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呢！”

    “可怜咱们家二小姐了，养了这么多年，竟然是假的……”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被听见了……”

    “那二小姐以后可怎么办啊？听说要送到静安寺去……”

    “静安寺啊……那可是清修之地，除非还俗，否则就是一辈子了……”

    “谁让她不是咱们陈家的血脉呢，这也怪不得老爷……”

    “你们说，那滴血验亲真的那么准吗？”

    “哎呀，那可是宫里头来的稳婆，还能有假不成？血脉相融那是铁证！”

    “就是啊，老天爷都看着呢！”

    一声声，一句句，如同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地割在陈滢雪的心上。她曾经的丫鬟们，此刻也换了一副嘴脸。送来的饭菜，不再是热气腾腾的精致小点，而是冰冷粗糙的馒头和一点看不出颜色的咸菜。连倒水的茶壶，都只剩下了半壶残茶。她们对她视若无睹，仿佛她只是一个碍眼的陌生人，甚至连眼神都带着一丝轻蔑和疏远。

    陈滢雪没有吃，也没有睡。她只是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双眼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漆黑的夜幕。她曾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如今都变成了泡影，连同她的身份，她的名字，她的过去，都被彻底否定。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熹微的光线透过窗棂，将房间照亮。房门“吱呀”一声被粗暴地推开。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了进来，她们不是府中平日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而是那种负责粗活重活的仆妇，面容粗糙，眼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快起来！别装死！”其中一个婆子粗声粗气地喊道。

    陈滢雪没有动。

    “嘿，还拿乔呢？！”另一个婆子走上前，不由分说地伸手，粗鲁地将她从床上拖起。陈滢雪被这股蛮力弄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的丝绸寝衣便被她们扒了下来。

    “把这身换上！”一个婆子将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旧布裙扔到她脸上。那裙子洗得发白，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磨破，款式粗糙，正是许菁恋刚来时穿的那种。

    陈滢雪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屈辱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死死地瞪着她们。

    “还愣着做什么？！老爷吩咐了，要你快些！”婆子不耐烦地催促着，甚至伸手，作势要强行给她换上。

    陈滢雪咬紧牙关，没有挣扎。她知道，反抗是无用的。她默默地拿起那件旧布裙，在婆子不耐烦的催促下，颤抖着手，将它套在了身上。那布料粗糙刮擦着她的皮肤，如同刀割一般，让她感到钻心的疼痛。

    她身上的珠钗首饰，那些父亲母亲曾经送给她的，带着无限珍爱的华美衣物，此刻都被人粗暴地从她的柜子里取出，一件件地打包封存，仿佛要抹去她在这个家里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她的房间被搜刮一空，连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被收了起来。

    她被押着从后门离开。晨雾还未散去，府门紧闭，连府外的街道都显得格外清冷。一辆简陋破旧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那马车没有华丽的雕饰，没有柔软的坐垫，只有几块粗木板拼凑而成，车身布满了斑驳的灰尘，车厢内更是狭窄得令人窒息。车夫是府里一个最沉默寡言的马夫，平日里只管拉货运物，此刻他背对着她，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陈滢雪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府邸。朱红的大门紧闭着，像是紧紧关闭的牢笼，将她所有的过去和尊严，都隔绝在了里面。

    她曾试图寻找母亲的身影，希望能有最后的告别。可直到马车启动，张氏都没有出现。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能。陈滢雪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被粗暴地推上了马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彻底将她与这个家隔绝。

    马车辘辘，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路向西。车内空间狭小，颠簸不堪。陈滢雪蜷缩在角落里，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心中一片死灰。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萧澈的脸。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那个在海棠树下，将一块刻着“萧”字的玉佩塞到她手中，低声呢喃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少年。那是她少女时代所有美好的憧憬和希望。那块玉佩，在她被换下衣服时，被她死死地攥在手心，藏进了袖中。它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此刻最深的讽刺。

    她成了“许菁恋”，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一个被陈家遗弃的“赝品”。而他，定国公世子，要娶的是户部尚书的嫡女“陈滢雪”。他们的誓言，在父亲冷酷的算计下，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如今，那个名为“许菁恋”的女孩，鸠占鹊巢，成为了真正的“陈滢雪”，那她和萧澈的婚约……

    她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那是心痛，也是一种巨大的屈辱。

    马车行至半途，突然停了下来。车夫掀开帘子，阳光刺眼，陈滢雪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大小姐……哦不，许小姐，”车夫的声音有些生硬，他扔进来一个干硬的馒头和一壶水，语气冰冷而疏远，“先用点东西吧，到西山还有很长的路。”

    那一声“许小姐”，像一根针，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曾经的“二小姐”、“陈小姐”，如今都成了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