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那双覆满了冰霜的凤眼，穿透层层风雪，对上陈滢雪那双带着担忧和怜悯的眸子时，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情绪太快，快到陈滢雪无法捕捉，更无法分辨。是惊讶？是疑惑？还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她不确定。

    陈滢雪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的脸颊微微发热，心跳如擂鼓。她怕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意，也怕自己的行为会给他带来麻烦。她只是将怀里那裹着布巾、还带着她体温的热水壶，小心翼翼地塞到他冰冷僵硬的手中。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掌，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夜里冷，喝点热水暖暖身子。”陈滢雪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顿了顿，又指了指他身上披着的棉袄，轻声说：“衣服……若你不嫌弃，就先穿着吧。你身体不好，别冻坏了。”她这话说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却又透着真诚。

    说完，她便想转身离开。她知道自己此刻的举动有多么逾矩。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深夜风雪中给一个男子送衣送水，这若是被人发现，是会被浸猪笼的。她的心跳如擂鼓，仿佛随时都会从胸腔里跳出来。她只想快点离开，快点回到自己的禅房，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但异常有力的大手给抓住了。那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长期食不果腹、受尽欺凌，甚至被活活冻僵的僧人所能拥有的。他的掌心冰冷，指尖却有力地扣住她的手腕，让她无法挣脱。

    陈滢雪惊愕地回头，对上了封钰茗那双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不再是平日里的死寂和麻木，也不再是方才的复杂难辨。它们像两团跳跃的幽蓝火焰，在黑暗中燃烧着，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锋利和探究。

    他那张冻得发白的脸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问她，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沙哑，而是带着一种清冽的、甚至有些冷酷的磁性。那种声音，像是被冰雪淬炼过一般，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质问与威严，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臣服。

    “你到底是谁？”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剑，直直地刺入陈滢雪的心底，仿佛要将她所有的伪装都剥离，看透她的灵魂深处。“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强大的气场和惊人的腕力，瞬间击碎了他平日里柔弱无助的伪装。陈滢雪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这股寒意，并非来自于风雪的侵袭，而是源自于内心深处，对未知，对危险，对这个突然暴露了真实面目的男人，产生的本能的畏惧。

    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被孤立的“佛子”那么简单。他所有的示弱，所有的隐忍，所有的“麻木不仁”，都不过是披在他身上的伪装。而这伪装之下，隐藏的，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强大而危险的灵魂。

    那只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牢牢地禁锢着陈滢雪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封钰茗那不容置疑的质问，带着一股上位者特有的威压，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心头巨震，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发现他的手腕纹丝不动，自己的力气在他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风雪在他们周围肆虐，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一时凝固，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细碎的雪落声，像催命的鼓点，敲打着陈滢雪的心脏。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看着他眼中那份执拗的探究，那双凤眼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明亮，仿佛要将她所有的秘密都洞穿。

    最终，陈滢雪放弃了挣扎。她知道，以她现在的力气，根本无法挣脱他。而且，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并非泛泛之辈。他骨子里那股压抑已久的凌厉气息，让他仿佛蛰伏多年的猛兽，一旦被触及逆鳞，便会瞬间爆发。

    她苦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自嘲，轻声回答：“我叫许菁戀，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她的声音被风雪吹散了几分，显得有些缥缈。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陈滢雪，陈尚书府的嫡女。那段过往太过沉重和危险，充满了阴谋与算计。她不敢对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全盘托出，更何况，她还不能完全确定，眼前的封钰茗，到底是敌是友。她只是一个被抛弃的棋子，她不能再给自己，或者给他，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她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和坦然：“至于为什么帮你，或许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吧。”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仿佛在诉说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不想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沉寂下去。这寺庙，本就是个活死人墓，若再添一个，未免太过悲凉。”

    她的话半真半假，却字字发自肺腑。她确实从封钰茗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被家族抛弃，被送入寺庙，孤立无援，任人欺凌。那种无力感，那种绝望，她深有体会。她不希望他像自己一样，被命运的洪流淹没，被这寺庙消磨了所有的生气和希望。

    封钰茗听了她的回答，眼神闪烁，似乎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他盯着她看了许久，那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要从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中，找出任何一丝破绽。然而，陈滢雪的神色平静，眼神坦荡，虽然带着几分疲惫和悲伤，却找不到丝毫说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