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地抱着双臂，膝盖抵着胸口，试图用最蜷缩的姿势来留住一丝体温。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冰凉的空气像是无孔不入的针，扎得她肌肤生疼。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身体深处传来阵阵抽痛。这样的日子，她都已觉得度日如年，那住在后山破柴房里的封钰茗，境况可想而知。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心底油然而生的怜悯。

    她想起白天时发生的一幕。大雪纷飞，住持却以“磨其心性”为由，罚封钰茗在大雪中跪在露天的佛塔前诵经。当时她正端着水桶去厨房打水，路过佛塔时，远远地便看到那抹单薄的身影，如同山峦中一棵被风雪压弯的青竹，跪得笔直而孤寂。漫天大雪模糊了他的轮廓，但她仍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和死寂。住持的声音，带着佛门特有的慈悲，却字字如刀：“钰茗，你心浮气躁，未能参透佛法真谛。今日便在此佛塔前跪诵《金刚经》一百遍，直到午夜。此举是为了磨砺你的心性，助你早日开悟。”

    陈滢雪当时心里便是一凉。这哪里是磨砺心性，分明就是故意折磨。那佛塔位于寺庙的最高处，四面来风，没有任何遮蔽。白日里便已寒风刺骨，如今又下着鹅毛大雪，要跪到午夜，那不就是活活冻死他吗？她当时想上前理论，但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以及之前因为他而招惹的麻烦，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她只能默默地收回视线，加快脚步。

    此刻，夜色深沉，风雪交加。窗外传来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间或夹杂着雪粒击打窗棂的“噼啪”声。陈滢雪躺在冰冷的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封钰茗那单薄的身影，以及他冻得发紫的嘴唇。他平日里就食不果腹，衣衫单薄，身体本就虚弱，如今再受这等酷寒折磨，只怕会撑不住。

    她越想越不忍。他曾经帮过她，虽然是那样不着痕迹的，却真实地温暖了她的心。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活活冻死。那种无声的互助，那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默契，让她无法彻底地冷漠下去。她挣扎了许久，终于猛地坐起身。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陈滢雪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强忍着身体的僵硬和寒意，颤抖着从床榻上爬下来。她摸索着披上自己的外衣，一件已经浆洗得发硬的旧袍子，却已经是她能拿出来的最厚实的了。她又从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中，艰难地翻找出了一件藏在箱底的旧棉袄。这件棉袄是她母亲偷偷塞给她的，用的是上好的棉花，虽然有些年头了，样式也老旧，但胜在厚实保暖。母亲曾说，这是为了让她在寺庙里也能暖和一些，没想到如今却要用来救急。她抚摸着棉袄粗糙的布料，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指尖的温度，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她又用自己存下的，平日里用来烧水煮粥，省吃俭用才攒下的一小块木炭，小心翼翼地生了一点火。她将一个粗瓷壶架在火上，耐心等待着。壶里的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升腾起袅袅白烟，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她将热水倒入一个用布巾层层包裹的土陶水壶里，那水壶被布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还带着一丝她掌心的温度。她将这热水壶紧紧地揣在怀里，那股温热透过衣衫，传递到她的胸膛，暂时驱散了些许寒意。

    做完这一切，陈滢雪深吸一口气，推开禅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头扎进了茫茫风雪之中。

    夜幕低垂，天空就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西山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有厚厚的积雪反射着微弱的光，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风裹挟着雪粒，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她每走一步，脚下的积雪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些地方积雪深厚，甚至没过了她的脚踝，她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动。

    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热水壶，沿着平时去佛塔的羊肠小道艰难前行。小路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辨不清方向。她只能凭借着记忆和微弱的雪光，摸索着向前。凛冽的寒风将她的发丝吹乱，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便凝结成冰晶，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手脚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但她心中的焦急却像一团火，支撑着她继续前行。她加快了脚步，任由风雪扑打在脸上，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抬脚、落脚的动作。

    终于，在漫长的跋涉之后，她隐约看到了远处那座佛塔的轮廓。那佛塔在风雪中显得格外高大而模糊，像一个矗立在天地间的巨人。她循着那模糊的轮廓，一步步地靠近。

    佛塔下，那抹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寂。他跪得笔直，仿佛一尊没有知觉的冰雕，一动不动。厚重的积雪已经将他的身体完全覆盖，在他身上堆积出厚厚的一层，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刚刚从雪地里挖出来的雕塑。他的双腿，想必已经冻僵了。他的嘴唇冻得发紫，面色苍白得像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甚至能看到一层薄薄的冰霜。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若不是胸膛偶尔的微弱起伏，陈滢雪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冻死了。

    陈滢雪的心猛地一抽。她强忍着泪意，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蹲下身。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惊扰了他。她将那件还带着自己体温的棉袄，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披在了他的身上。棉袄的厚重和温暖，瞬间包裹住了他冰冷的身躯。

    封钰茗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一个被突然触碰的冰雕，周身散发出一种紧绷而危险的气息。他缓缓地、极慢地回头，动作迟缓得仿佛连脖颈都已冻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