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晓晓那句“包治百病，延年益寿”的豪言壮语，伴随着一股草木灰特有的焦糊味和汤羹的甜腻味，在书房里回荡开来时，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凝固了。

    空气，也凝固了。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烛火在黄铜灯座上无声地跳跃，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地面和墙壁上扭曲成怪诞的形状，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站在苏培清身侧的顾玄翊，整个人已经僵成了一座石雕。

    他的手，早已紧紧地按在了腰间那柄名为“惊鸿”的佩刀刀柄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错愕，到震惊，再到此刻的惊骇，死死地锁定在徐晓晓的身上，仿佛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了！这个丫鬟一定是疯了！

    她的疯病，不仅没有好，反而变本加厉，病入膏肓了！

    之前用墨水浇花，已经是骇人听闻，如今，她竟然敢当着王爷的面，将一坨黑乎乎的草木灰，扔进给王爷的汤羹里，还大言不惭地称其为“养生汤”？

    她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在公然戏耍当朝亲王！这是在用最荒诞、最离谱的方式，挑战王爷的底线！这是在自寻死路！

    顾玄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王爷一个眼神，他就会在瞬间拔刀，将这个不知死活的疯丫头的脑袋砍下来，以免她的污言秽语，再多玷污王爷的耳朵一秒钟。然而，预想中雷霆般的震怒，并没有到来。

    苏培清没有发怒。

    他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怒意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靠着宽大的椅背，目光从那碗颜色诡异、还在冒着几个细小气泡的“草木精华养生汤”上，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移动到了徐晓晓的脸上。

    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万年寒潭，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至极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有荒谬，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藏在冰山之下的兴味。

    他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却又强撑着挤出一个“信我没错，我最专业”的真诚表情的小脸。

    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摇曳的烛火，也倒映着他自己冰冷的身影。那眼底深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歇斯底里的恐惧，可是在那恐惧之上，又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却又无比坚韧的、名为“求生”的伪装。

    有趣。

    实在是太有趣了。

    这个丫头，就像一个藏着无数个小机关的木匣子，每当你以为已经看穿了她的所有把戏，她总能从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再弹出一个全新的、让你始料未及的惊喜（或者说惊吓）。徐晓晓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苏培清的沉默，比任何厉声的呵斥都要可怕一万倍。

    那道沉静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她的皮肤、血肉、骨骼层层剖开，直抵她那颗正在疯狂颤抖的、卑微而脆弱的灵魂。

    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也被冷汗浸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凉。她强撑着脸上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嘴角都快要抽筋了。

    完了。

    这次真的玩脱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急智和巧辩，在苏培C清这绝对的、压倒性的气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自己是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还是会被直接扔进蛇坑里做花肥。就在这死寂的、足以将人逼疯的对峙中，苏培清，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伸出手，越过书案，在徐晓晓那瞬间收缩的瞳孔和顾玄翊那难以置信的注视下，真的接过了那个盛着“加料”汤羹的托盘。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优雅依旧，仿佛手中捧着的，并非一碗混着草木灰的黑暗料理，而是一件稀世的珍宝。

    徐晓晓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停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苏培清将托盘放在面前，然后，拿起了那把银汤匙。

    不……不会吧？

    他……他想干什么？

    一个让她头皮发麻、几乎要当场昏厥的念头，从心底升起。

    不！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会喝！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是这个世界上最矜贵、最挑剔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去喝这种东西！他一定是在吓唬我！他一定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然后再治我的罪！

    对！一定是这样！然而，下一秒，现实就将她所有侥幸的幻想，击得粉碎。

    苏培清真的用那把银汤匙，舀起了一勺黑白相间、质地粘稠的液体。

    然后，在徐晓晓那惊恐到极致、几乎要瞪出眼眶的注视下，他微微侧头，将那一勺汤，面不改色地，送进了自己的口中。

    喝……喝了？

    他真的喝了？！

    徐晓晓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在这一刻，崩塌了，碎裂了，变成了一地齑粉。

    她的心跳，彻底停摆。她的呼吸，也随之停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她能清晰地看到苏培清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一下。

    一个念头，如同晴天霹雳，在她脑海中炸响：

    我……我杀了王爷？

    不，我只是想找个借口不喝汤而已啊！我只是想活命啊！我没想过他真的会喝啊！这玩意儿是草木灰啊！是烧完的炭渣啊！虽然无毒，但它也不能吃啊！

    这要是喝出个好歹来，别说她只有一条命，就算她有十条命，就算她能原地复活一百次，也不够赔的啊！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她四肢冰凉，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当场瘫软在地。苏-培清喝完那一口，并没有立刻说话。

    他微微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瓷碗，似乎在……品味？

    是的，他竟然在品味！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但徐晓晓却从他细微的动作中，读出了一种认真的意味。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这半分钟对徐晓晓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才终于缓缓地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再次看向了徐晓晓。

    然后，他用一种极为平淡的、仿佛在评价一道普通菜肴的语气，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

    “味道……很独特。”

    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徐晓晓的心上。

    独特？

    何止是独特！那简直就是地狱的味道好吗！

    又苦又涩，带着烟熏火燎的焦糊味，还混杂着莲子和雪燕那点可怜的甜味，这种味道，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让人反胃了！

    然而，更让徐晓晓感到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

    说完这句评价之后，苏培清竟然又拿起了汤匙，舀起了第二勺，然后，又一次，从容不迫地，喝了下去。徐晓晓彻底傻眼了。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大脑已经完全无法处理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

    她的内心，正在掀起一场歇斯底里的风暴，无数的弹幕疯狂刷屏：

    “大哥！别喝了！求求你别喝了！”

    “我瞎说的啊！我就是胡说八道啊！什么星象五行，什么水厄之兆，全都是我为了活命编出来的啊！”

    “那玩意儿是草木灰！喝多了会得肾结石的！会重金属中毒的！你醒醒啊！你可是王爷啊！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啊！”

    她想大喊，想冲上去抢走他手里的碗，想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个骗局。

    可是她不敢。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个动作也做不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地、绝望地看着，苏-培清就着那把银汤匙，一口，又一口，将那碗由她亲手炮制的、足以载入史册的“黑暗料理”，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当最后一口汤羹被喝下，苏培清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空碗。

    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也像是一记丧钟，敲在了徐晓晓的心头。

    完了。

    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