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死一般的寂静。

    书房里，烛火轻轻跳动，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苏培清那张本就冷峻的脸庞，映衬得更加深沉莫测。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抽干，变得稀薄而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你，留下布菜。”

    这五个字，如同五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扎进了徐晓晓的心脏。

    她的心，猛地向下一沉，直直地坠入了冰冷的深渊。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发冷。

    来了。

    她就知道，赵婉儿那个女人，绝对没安好心！这碗汤羹，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她，就是那个被推进陷阱的、可悲的猎物。

    她想跑，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但苏培清那不容置喙的命令，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她没有选择。

    她只能硬着头皮，将那只已经迈出去的脚，又缓缓地、僵硬地收了回来。

    “是，王爷。”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变的颤抖。徐晓晓转过身，重新走到矮几旁。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险的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描金白瓷盅的盖子，一股浓郁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汤羹炖得极好，雪燕晶莹剔透，莲子饱满软糯，汤色奶白，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上品。

    可是在徐晓晓的眼里，这碗色香味俱全的汤羹，却比穿肠的毒药还要可怕。

    她拿起干净的银箸和白瓷汤匙，开始为苏培清布菜。

    她的动作，极尽的小心翼翼，每一个步骤都放慢了无数倍，仿佛在拆解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她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惊扰到案后那个沉默的君王，引来杀身之祸。

    整个书房，只剩下瓷器间偶尔发出的、轻微的碰撞声，以及她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声。苏培清始终没有抬头，他依旧在处理着手上的公务，仿佛徐晓晓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影子。

    然而，徐晓晓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正从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后面，不动声色地锁定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是一种审视，一种观察，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带着残忍玩味的等待。

    他，在等。

    在等赵婉儿布下的陷阱，正式发动。终于，徐晓晓将一小碗汤羹盛好，轻轻地放在了苏培清的手边。

    她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垂手而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心中不断祈祷着，希望苏培清能赶紧用完膳，然后放她离开。

    苏培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他靠向椅背，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然后，他端起了那碗汤羹。

    徐晓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苏培清拿起那把精致的银汤匙，舀了一勺奶白色的汤羹，莲子和雪燕在勺中微微晃动，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他将汤匙，缓缓地，送向自己的唇边。

    近了。

    更近了。

    徐晓晓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把汤匙，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然而，就在那汤匙即将触碰到他薄唇的前一刻，他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培清的目光，从那碗汤羹上移开，缓缓地、缓缓地，落在了徐晓晓的身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徐晓晓魂飞魄散的动作。

    他将那把盛着汤羹的银汤匙，直直地，伸到了徐晓晓的面前。

    他面无表情，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纯粹命令的口吻，吐出了两个字：

    “你尝。”轰——！

    徐晓晓的脑子里，仿佛有千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她的汗毛，在一瞬间，根根倒竖！

    这……这不就是宫斗宅斗剧里，最经典、最狗血、也最致命的试毒环节吗？！

    她看着眼前那碗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汤羹，脑子里瞬间闪过了鹤顶红、断肠草、见血封喉等无数种毒药的名字。

    赵婉儿！

    你好狠毒的心！

    这根本不是什么让她办事不力的陷阱，这是一个必死的阳谋！

    她这是要借刀杀人，一箭双雕啊！

    如果汤里真的有毒，她喝下去，当场毙命，赵婉儿就除掉了一个眼中钉。而王爷的汤羹里被人下毒，追查起来，她这个送汤和布菜的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到时候死无对证，赵婉儿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如果汤里没毒，那苏培清此举，又是什么意思？单纯的试探？还是羞辱？

    不，不对。

    以苏培清的性格，他绝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他已经起了疑心！他怀疑这碗汤有问题！

    所以，无论这汤里有没有毒，她都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喝了，可能会死。

    不喝，就是公然抗命，违逆喜怒无常的靖王，下场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站在一旁的顾玄翊，也是心头一凛。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锐利地在徐晓晓和那碗汤羹之间来回扫视。

    书房里的空气，已经凝固成了实质，冰冷而锋利，割得人皮肤生疼。

    徐晓晓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清晰，笼罩在她的头顶。

    怎么办？

    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求生本能，也彻底爆发了！

    不能死！

    她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她要活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晓晓的求生本能，终于战胜了那足以将人吞噬的恐惧。

    她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惊恐和绝望，反而在一瞬间，切换成了一副受宠若惊、喜出望外的表情。

    “王爷！您……您这是要赏赐奴婢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培清，仿佛眼前这碗可能是毒药的汤羹，是什么无上的荣宠。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苏培清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就连一旁的顾玄翊，都愣住了，显然没跟上她这清奇的脑回路。

    徐晓晓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她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从苏培清手中接过了那把银汤匙。

    然而，她却没有像苏培清预想的那样，立刻将汤羹送入口中。

    而是将汤匙凑到鼻尖，先是煞有介事地、轻轻地闻了闻。

    然后，她那张原本还带着惊喜的小脸，忽然微微一变，秀气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露出一副专业人士发现问题的凝重表情。

    她抬起头，一脸严肃地、用一种带着几分神秘和担忧的语气，对苏清培说道：

    “王爷，这汤火候是极好的，雪燕炖得入口即化，莲子也是清心去火的上品，可见炖汤之人是用了心的。”

    她先是肯定了赵婉儿的功劳，显得自己并非无理取闹。

    随即，话锋一转，表情变得更加凝重。

    “但是这汤羹虽好，似乎……似乎与您今日的星象运势，有些相冲啊！”“星象运势？”

    苏培清挑了挑眉，他显然没想到，自己等来的不是惊恐的尖叫或者颤抖的求饶，而是这么一句荒诞不经的话。

    顾玄翊更是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星象运失？这丫头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徐晓晓见成功地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立刻趁热打铁，将自己的“神棍”人设发挥到了极致。

    她将汤匙放回碗中，往前走了半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故弄玄虚的语气继续胡扯道：

    “奴婢不才，家乡曾有异人传授，故而略通一些星象五行之术。”

    她一边说，一边还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仿佛在推算着什么天机。

    “依奴婢推算，今日乃庚子日，天干属金，地支属水，金生水旺。而王爷您命格贵重，本就如潜龙在渊，水汽极盛。今日这星象，对您来说，便是一场水厄之兆啊！”

    她把话说得玄之又玄，什么天干地支，什么金生水起，都是她从前看电视剧听来的皮毛，此刻全都信口拈来，组合在一起，听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此汤羹虽是滋补之物，但雪燕、莲子，其性皆属阴寒，以水炖煮，更是将这股寒气催发到了极致。王爷您若是在今日饮下此汤，便如同以寒引寒，以水冲水，于您的龙体大为不利啊！”苏培清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看着她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却又强装镇定的眼睛。

    他心中的杀意，不知不觉间，竟被一种荒谬的趣味所取代。

    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用“星象相冲”这种理由，来拒绝他的命令。

    他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冷峭，也有些玩味。

    “哦？”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依你之见，本王这‘水厄之兆’，又该用何物来中和呢？”

    他倒要看看，她这张嘴里，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来了！上钩了！

    徐晓晓心中狂喜，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高深莫测的镇定。

    她的眼珠飞快地一转，视线在书房里迅速扫视，寻找着可以利用的道具。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书案一角，那个用来燃香取暖的、小巧精致的黄铜炭盆上。

    炭盆里，几块上好的银骨炭，正烧得通红，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有了！

    徐晓晓立刻有了主意！

    她对着苏培清恭敬地一福身，说道：“王爷，五行之中，水火相克。要化解这水厄之兆，需以至阳至刚的阳火之物，来中和汤中的阴寒之气！”

    说完，也不等苏培清反应，她便提着裙摆，快步跑到了炭盆边。

    在苏培清和顾玄翊惊愕的目光中，她拿起旁边的一把小火钳，小心翼翼地从炭盆里，夹起了一小块被烧得通体透红、还带着点点火星的草木灰。

    是的，就是烧剩下的，黑乎乎的草木灰。

    然后，她捧着这块滚烫的草木灰，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郑重其事地走回到矮几旁。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块烧红的草木灰，在苏培清和顾玄翊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缓缓地、庄重地，放进了那碗奶白色的汤羹里。“滋啦——”

    一声轻响。

    滚烫的草木灰落入冰凉的汤羹中，瞬间激起一阵白色的水汽，黑色的灰烬在奶白色的汤中迅速散开、溶解，将一碗原本品相极佳的甜品，染成了一碗颜色诡异的、黑白相间的……糊糊。

    整个过程，充满了诡异的、难以言喻的仪式感。徐晓晓对这破坏性的成果视而不见。

    她将那碗“加料”后的汤羹，重新用托盘捧起，再次恭恭敬敬地捧到苏培清的面前，脸上带着一种真诚到近乎狂热的表情，朗声说道：

    “王爷，请用！”

    “此乃奴婢独创的‘草木精华养生汤’！草木燃尽，取其精华，是为火之精粹！以火克水，以阳化阴，不仅能化解您今日的水厄，更能调理阴阳，排毒养颜，长期服用，包治百病，延年益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