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清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

    他活了二十多年，身边的人，要么畏惧他，要么讨好他，要么想利用他。

    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他失控的时候，靠近他。

    更没有人，会用这种……荒诞的方式，来安抚他。

    他缓缓起身，穿上外衣，走出了内室。一走出屏风，他便看到了蜷缩在外间那张小榻上的身影。

    徐晓晓睡得正香。

    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小团，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猫儿。身上那件原本还算整齐的丫鬟服，此刻已经睡得皱皱巴巴。

    她的睡姿，极其不雅。

    一条腿规规矩矩地放在榻上，另一条腿却豪放地耷拉在外面。脑袋歪在一边，小嘴微微张着，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可疑的口水，随着她均匀的呼吸，吹出了一个细小的泡泡。

    “啵”的一声，泡泡破了。

    她似乎在做什么美梦，砸吧了一下嘴，还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梦话：

    “桂花糕……我的……别抢……”

    苏培清：“……”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笑意，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他没有叫醒她。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

    晨光，透过窗户，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她那张素净的小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谨小慎微和强装镇定，只剩下属于这个年纪的、毫无防备的憨态。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

    有探究，有审视，也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

    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她那些层出不穷的、古怪的念头和举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杂役丫鬟吗？从那天起，徐晓晓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戏剧性的变化。

    她，一个原本在杂役房里劈柴挑水、食不果腹的底层小丫鬟，竟然被王爷亲自下令，正式调离了杂役房，破格提拔，成为了靖王府里，无数女人挤破了头都想得到的职位——贴身丫鬟。

    她搬出了那个阴暗潮湿的下人房，住进了静思斋旁边一间干净明亮的耳房里。

    她的伙食，从馊掉的馒头和清汤寡水的菜叶，变成了顿顿有肉、还有精致点心的标准。

    她再也不用干那些粗重的活计，她唯一的工作，就是——在王爷头痛发作的时候，唱歌给他听。

    这个消息，像一阵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靖王府的后宅。

    徐晓晓，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从一个无人问津的符号，变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充满了争议和嫉妒的焦点。

    她在王府的地位，如同坐了火箭一般，一飞冲天。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得到了王爷的“特殊”青睐。

    走在王府的路上，从前那些对她不屑一顾的管事嬷嬷们，如今见了她，都会主动地、客气地，对她点头微笑。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一等、二等丫鬟们，看她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嫉妒，也有不甘。

    当然，这其中，最强烈的目光，来自于侧妃赵婉儿。

    每一次，当徐晓晓在花园里，或者在走廊上，与赵婉儿不期而遇时，都能感觉到，那两道如同淬了毒的利箭一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自己的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掩饰，充满了怨毒、嫉妒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仿佛在说：你等着，我早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徐晓晓每天都活在一种极其分裂的焦虑之中。

    一方面，她要时刻提防着，来自后宅女人们，尤其是赵婉儿的明枪暗箭，每天都在思考着“今天会不会有人在我的饭菜里下毒”以及“今天走在路上会不会被人推下水”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哲学问题。

    另一方面，她还要面对一个更加严峻的、关乎她职业生涯的巨大挑战。

    那就是——今天该唱什么歌？

    她的儿歌库存，在成为苏培清的“专属人形音乐播放器”之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消耗着。

    她的脑子，就像一个被反复读取的硬盘，那些仅存的、可怜的童年记忆，快要被她给榨干了。

    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躺在床上，苦思冥想，试图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再抠出那么一两首新的曲目。

    可是，她会的，真的就只有那么几首啊！这天晚上，月黑风高。

    徐晓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苏培清，又犯了头痛。

    当顾玄翊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她房门口，传达王爷的命令时，徐晓晓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她硬着头皮，跟着顾玄翊，再次走进了那间让她又敬又怕的书房。

    这一次，苏培清的症状，似乎比上次要轻一些。他没有失控，只是安静地靠在榻上，闭着眼睛，一只手按着眉心，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开始吧。”他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两个疲惫的字。

    “……是，王爷。”

    徐晓晓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卖唱”生涯。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她唱了。

    然而，这一次，效果却大打折扣。

    苏培清那紧锁的眉头，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舒展开来。

    徐晓晓的心，一沉。

    她不敢停，又换了一首。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苏培清的眉头，依旧紧锁。

    徐晓晓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她又换了一首，《数鸭子》。

    没用。

    《找朋友》。

    还是没用。

    她把自己那几首压箱底的儿歌，翻来覆去地，唱了三遍。

    她的嗓子，已经干得快要冒烟了。

    可是，床榻上那个男人，非但没有丝毫的好转，那紧锁的眉头，反而因为她这单调重复的歌声，而皱得更紧了。

    一股不耐烦的、危险的气息，开始从他身上，慢慢地散发出来。

    完了！

    抗药性！

    他竟然对她的歌，产生抗药性了！

    徐晓晓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眼看着苏培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看着他按着太阳穴的手，越来越用力，徐晓晓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想出新的办法，等待她的，可能就是比上次更加可怕的雷霆之怒。

    她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

    怎么办？怎么办？除了唱歌，她还会什么？

    跳舞？她四肢不协调，跳起来估计像抽筋。

    说相声？她一个人也说不起来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念头，如同划破黑夜的闪电，猛地劈进了她的脑海！

    她急中生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脱口而出道：

    “王爷！”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成功地让苏培清那即将爆发的烦躁，停顿了一下。

    她看着他那张依旧苍白痛苦的脸，鼓起全部的勇气，用一种试探的、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爷，这歌，听多了，想必也听腻了吧？”

    “要不……奴婢给您换个花样？”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他没有反对，便壮着胆子，将自己的新想法抛了出来：

    “要不我给您讲个睡前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