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地握紧了玉佩，手心里一片冰凉。

    她知道，这趟所谓的“科学考察”，恐怕不会像赵思雨说得那么简单。

    图书馆的楼梯是老式的花岗岩，踩上去会发出沉闷的回响。

    从一楼到顶楼，一共一百零八级台阶。

    林洁默数着，每上一级，她都感觉周围的空气就冷一分，稀薄一分。到了最后一层，当脚掌踏上平地的那一刻，她攥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指关节已经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顶楼的空气，跟楼下完全是两个世界。

    如果说楼下是人间，那这里，就是人间的背面。

    空气仿佛都带着一种湿冷的粘稠感，糊在皮肤上，钻进鼻腔里，带着一股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在一起的、类似腐朽的味道。

    午后最烈的阳光，挣扎着从一排排高窗里挤进来，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过滤了一遍，褪去了所有的温度和色彩，只剩下一道道惨白的光柱，斜斜地钉在地板上。

    无数细密的尘埃，在光柱中漫无目的地上下浮沉，盘旋飞舞，像一场盛大而又寂静的无声雪，也像无数游离的、无处可归的微小魂灵。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楼下阅览室里学生们翻书的沙沙声、偶尔的咳嗽声、走动的脚步声……所有属于“生者”的动静，都被隔绝在了这一层之下。这里自成一个世界，一个被时间遗忘、被阳光抛弃的角落。

    “哇哦……”

    赵思雨压低了声音，发出一声惊叹，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藏不住的兴奋。她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已经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举起手机，对着那些在光柱中飞舞的尘埃拍了一张，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光影，这构图，绝了！自带一种颓废又诡异的美感！都不用加滤镜！”

    她往前走了几步，高跟鞋踩在积了灰的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有种不知死活的勇敢。

    “喂，洁洁，你说，那个高猛当时是不是就站在这里？然后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个……”赵思雨兴致勃勃地给自己设计着场景，“不行，这个角度太平了，体现不出那种转角遇到‘爱’的惊悚感。得找个更好的角度，一个灵异发生的最佳角度！”

    她拿着手机，像个勘察现场的导演，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踮脚，在这空旷的顶层大厅里到处比划着。

    林洁没有跟上她。

    从踏上这层楼的那一刻起，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汗毛，都像是接到了最高级别的警报，瞬间全部竖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赤着脚，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刚刚停用了几十年的老式冰窖。

    刺骨的阴冷，不是从皮肤表面，而是从骨头缝里，从五脏六腑深处，一点点地往外渗。即使是正午的阳光，也无法驱散这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更让她恐惧的是，她的耳朵里，那个该死的“阴间频道”，又开始自动调频了。

    “呜……呜呜……”

    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开始在耳边响起。

    声音很轻，很压抑，像是有什么人正躲在角落里，用手死死捂住嘴巴，却还是无法抑制住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悲鸣。那声音断断续续，飘忽不定，混杂在空气中那些浮沉的尘埃里，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风声，还是幻觉。

    可林洁知道，这不是幻觉。

    她死死攥着口袋里的那块祖传玉佩，将它按在自己的大腿上。

    玉佩传来一丝丝微弱的凉意，以往，这种凉意能像防火墙一样，为她隔绝掉大部分的杂音。可今天，在这里，这块玉佩的力量似乎被极大地削弱了。

    那点微弱的安抚，根本抵挡不住这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涌来的阴冷和悲伤。那哭声，依旧顽固地、执着地往她的脑子里钻。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洁洁？你怎么不走了？站那儿发什么呆呢？”赵思雨总算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回过头来喊她。

    “没……没什么。”林洁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挪动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朝她走了过去。

    她不敢告诉赵思雨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怕自己一说出口，那哭声的主人，就会被吸引过来。

    她们的目标，是这层楼最深处的那个，传说中高猛被吓尿的，也是苏晚晴传说中经常出没的那个女厕所。

    顶层大厅的尽头，是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的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

    女厕所就在走廊的末端。

    还没走到跟前，林洁就已经看到了那个门牌。

    白色的木质门牌已经严重泛黄，边缘起翘，上面用红色的油漆潦草地写着一个“女”字。那油漆不知道是什么年代刷上去的，颜色暗沉，像是干涸的血迹。在某些笔画的末端，油漆因为重力流淌下来，形成了一道道往下延伸的痕迹，远远看去，就像是那个“女”字，正在流血。

    “就是这儿了。”赵思雨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收起了刚才那副兴奋劲儿，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显然，这扇门散发出的不祥气息，连她这个“唯物主义战士”都能感受得到。

    她们停在了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留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从缝隙里，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只有一片深沉的、让人不安的黑暗。

    “要……要进去吗？”赵思雨咽了口唾沫，扭头看向林洁，第一次征求她的意见。手机被她紧紧握在手里，但却迟迟没有勇气举起来。

    林洁没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脑海里那压抑的哭声，在她们靠近这扇门的时候，骤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不再是若有若无的背景音，而是变成了立体环绕声，就在她的耳边，就在她的脑后，一声声，一句句，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悲愤和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好冷……我好冷啊……”

    那声音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林洁的心脏。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身体不受控制。

    赵思雨还在犹豫，还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林洁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伸向了那扇门。

    “喂！洁洁！你干嘛！”赵思雨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想去拉她，却已经晚了。

    林洁的手，已经轻轻地推在了那扇虚掩的门上。

    “嘎——吱——”

    门轴发出了一声极其漫长而又刺耳的摩擦声，像是指甲划过黑板，又像是骨骼断裂的声音，在这死寂的走廊里回荡着，让人头皮发麻。

    门，被推开了。

    一股混杂着浓重霉味和铁锈味的、更加阴冷潮湿的怪气，从门里猛地扑了出来，呛得人几欲作呕。

    当看清里面的景象时，即便是胆大包天的赵思雨，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厕所里空无一人。

    但比空无一人更可怕的，是这里的一切。

    灯早就坏了，光线昏暗得吓人。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污水，不知道是从哪里渗出来的，倒映着窗外惨白的天光。墙壁上的瓷砖大片剥落，露出灰黑色的水泥。一共三个隔间，前两个的门都敞开着，里面布满了蜘蛛网。

    而最里面的那个隔间，门是关着的。

    就在那扇紧闭的、已经掉漆的木门上，有人用猩红色的、仿佛还在往下滴落的油漆，涂抹了一个巨大、扭曲、狰狞的——

    “死”字！

    那个字写得极其用力，笔画张牙舞爪，充满了怨毒和疯狂，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恨意刻上去的。它就那么盘踞在门板正中央，在这昏暗的环境里，释放着令人心悸的恶意。

    “我……我操……”赵思“雨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她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有点转筋。

    但职业本能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壮胆一样，举起了手机，对准了那个“死”字。

    “咔嚓！”

    闪光灯在昏暗的厕所里猛地亮了一下，将一切都照得惨白，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

    赵思雨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对着厕所内部又快速地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立刻就缩了回来，心脏“砰砰”狂跳。

    “拍……拍到了……我们快走！”她拉了拉身边的林洁。

    然而，林洁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她的视线，越过了赵思雨的肩膀，越过了前面两个空荡荡的隔间，死死地、一动不动地，钉在了最里面那个，写着“死”字的隔间门上。

    就在刚才，就在赵思雨拍照的闪光灯亮起的那一瞬间。

    那个盘踞在她脑海里的哭声，猛地变成了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

    “啊——！”

    紧接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身形模糊的影子，就在她的眼前，在那扇门前，一闪而过！

    下一秒，无数混乱、破碎、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画面，像决堤的潮水，冲垮了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疯狂地、不讲道理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

    【画面一】

    一间光线同样昏暗的杂物间。

    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被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女生粗暴地推搡着，撞在堆满杂物的架子上。

    “苏晚晴，你装什么清高啊？”

    “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点吗？天天摆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

    “听说你最近跟校外一个老男人走得很近啊？怎么？缺钱了？还是寂寞了？”

    刻薄、刺耳的嘲笑声，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在女孩心上。

    女孩死死抱着怀里的一本书，嘴唇紧抿，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不解。

    “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