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心跟着沉了一下。

    “第二个也看了，没有。”

    “第三个……除了几颗螺丝钉，什么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技术队的警员们干活依然麻利，但最开始那股劲头明显泄了下去。几个年轻点的警员已经开始交换眼神，低声议论起来。

    “搞什么啊这是？大周末的把我们拉来拆通风管？”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小年轻压低声音跟旁边的同事抱怨。

    “谁知道呢，魏队的心思你别猜。”旁边的老警员倒是沉得住气，“让干啥就干啥，就当是给图书馆义务除尘了。”

    话是这么说，但语气里的那点不解和烦躁是藏不住的。

    整个顶楼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阳光依旧，灰尘依旧，但空气里多了一丝怀疑和焦躁的味道。

    陈默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他偷偷瞥了一眼魏朔，魏朔还是那个姿势，像一尊雕塑，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陈默知道，魏队此刻承受的压力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大。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办案了，这更像是一场豪赌，赌上了他从警以来所有的声誉。

    陈默咬了咬牙，对着还在抱怨的小年轻低声喝道：“都打起精神来！别忘了自己的职责！”

    那小年轻被他一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手上的动作也快了几分。

    陈默自己也重新投入工作，他用铁撬帮着撬开第四个通风口的挡板，锈死的螺丝发出“咯吱咯吱”的悲鸣。挡板撬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还是空的。

    陈默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难道……真的只是魏队的一个错觉？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放弃希望，连最沉得住气的老警员都开始觉得这次行动有点莫名其妙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最角落的位置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魏队！”

    喊话的是技术员老张，他负责检查最偏僻、最不起眼的那个通风口。

    “这里面……有东西！”

    唰！

    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顶楼里那股焦躁和怀疑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触电般的紧张。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角落里的老张。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也立刻转过头去。

    只见老张半跪在地上，手里举着一个连接着显示屏的蛇形探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魏朔动了。

    他几乎是在老张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就迈开了步子，三两步就跨到了角落。他没有看屏幕，而是直接蹲下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长达一米多的特制抓取夹。

    “在什么位置？”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熟悉他的陈默能听出那平稳之下压抑着的巨大波澜。

    “在管道最深处，一个拐角里。”老张指着屏幕上的一个模糊阴影，“好像……是个包裹。”

    周围的警员全都围了上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陈默也挤了过去，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魏朔将强光手电固定在抓取夹的前端，雪亮的光束瞬间刺破了管道深处的黑暗。他眼神专注，手腕沉稳，操控着长长的夹子，一点一点地探入那个狭窄、肮脏的管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顶楼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抓取夹金属臂在管道内壁上发出的轻微刮擦声，以及魏朔沉稳的呼吸声。

    陈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黑洞洞的管口，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成了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终于，魏朔手上的动作一顿。

    “夹住了。”他低声说。

    然后，他开始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抓取夹往外抽。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抓取夹一点点退出，一个被夹住的东西，也慢慢地从黑暗的管道深处，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看起来不大。塑料袋的质量似乎很好，但因为年代久远，表面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黏腻的黑色灰尘，与管道里的污垢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用内窥镜仔细探查，根本不可能发现。

    当那个东西被完整地从通风管道里取出来，轻轻放在一块事先铺好的白布上时，整个顶楼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窗外的风声似乎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其貌不扬的黑色塑料袋，仿佛在看什么绝世珍宝。

    成功了……真的找到了！

    陈默感觉一股热流从胸口直冲脑门，他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来，下意识地就想去看魏朔的表情。

    老张已经戴上了一副新的白手套，他拿起一把专用的证物剪，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地划开了那层又旧又脆的塑料袋。

    “刺啦——”

    一声轻响。

    塑料袋被划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不是凶器，不是钞票，也不是什么血衣。

    那是一本日记本。

    一本蓝色的，封面已经有些褪色和磨损的日记本。在日记本的侧面，还挂着一把小巧的、已经泛起铜绿的黄铜锁。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技术队的警员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怀疑，到发现东西的惊喜，再到现在的茫然。

    谁也没想到，费了这么大劲，从一个藏了十几年的通风管道里找到的，竟然是这么个玩意儿。

    一本带锁的日记本？

    这算什么证据？

    陈默也愣住了，他张大了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魏朔。

    魏朔就站在那本日记本旁边，垂着眼帘，静静地看着它。

    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悦，也看不出失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但是，他那双垂在身侧的手，却已经死死地握成了拳头。

    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已经根根凸起，甚至因为缺血而透出一种吓人的惨白色。

    陈默的心猛地一揪。他知道，这本日记本对魏队的意义，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魏朔缓缓地蹲下身。

    他没有马上伸手，而是先从勘察箱里拿出了一副全新的手套，极其认真、极其缓慢地戴上，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然后，他伸出双手，亲自从那块白布上，将那本蓝色的日记本捧了起来。

    日记本入手的那一瞬间，魏朔的身体似乎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陈默清楚地看到，他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那本日记本，明明看起来那么轻，可在魏朔的手里，却仿佛比他处理过的任何一件凶器都要沉重。

    那上面承载的，是十几年的光阴，是一桩悬而未决的血案，是一个年轻女孩消逝的生命，更是压在他心头，十几年都未曾散去的阴云。

    顶楼的空气里，依旧飘浮着无数被阳光照亮的尘埃。

    那本蓝色的日记本，就静静地躺在魏朔戴着手套的掌心。它的重量很轻，可魏朔却觉得自己的手臂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仿佛托着一座无形的山。

    周围的警员们还围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混杂着惊奇与茫然的表情。他们搞不懂，队长费了这么大劲，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玄学的直觉，调动了整个技术队，最终就为了这么一本学生气的日记本？

    这玩意儿能是什么关键证物？

    陈默站在魏朔身边，他能感觉到队长身上那股紧绷的气息正在发生变化。不是放松，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的压抑。他看到魏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魏朔没有翻开日记本。

    他甚至没有去尝试拨弄那把已经生出铜绿的小锁。

    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便从旁边拿起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日记本连同那把小锁一同放了进去，封好封条。整个过程，他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那抹蓝色。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

    那股熟悉的、属于刑警队长的冰冷气场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将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和沉重彻底包裹起来。

    “这里，再仔细勘查一遍。”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个技术员的脸，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任何角落，任何缝隙，都不要放过。”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陈默身上。

    “收队。”

    简短的两个字，像是给这场莫名其妙又石破天惊的行动画上了一个句号。

    说完，魏朔甚至没有再看那证物袋一眼，直接转身，迈开步子就朝着楼梯口走去。

    他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背影决绝，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仓促。仿佛身后那个刚刚被他亲手从黑暗中带回人间的日记本，是什么会灼伤他的东西。

    “魏队！”陈默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魏朔的脚步没有停顿，只留下一句话，声音从楼梯间里飘了上来，有些沉闷。

    “收尾工作交给你了。”

    陈默愣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手里还拿着强光手电。他知道，魏队此刻的心情，比这顶楼里扬起的十几年灰尘还要混乱。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对着面面相觑的同事们挥了挥手：“都听到了？干活吧！再仔细过一遍，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把这里查干净！”

    ……

    灰色的警用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驶离了图书馆，汇入了都市傍晚拥堵的车流。

    魏朔没有回市局。

    他打了转向灯，熟练地穿过几个路口，将车头对准了城西大学城的方向。

    那个装着蓝色日记本的证物袋就放在副驾驶座上。

    魏朔的视线明明是看着前方的路况，可他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个透明的袋子勾过去。他能清晰地看到日记本褪色的蓝色封面，以及那把小小的黄铜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