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刑侦队，魏朔。”

    “魏队，你好。”电话那头，是前台接线员公式化的声音，但似乎又带着一丝古怪，“这里接到一个市民电话，指名要找您，说是……有关于江城大学图书馆案子的线索。”

    魏朔的眼神瞬间一凝。

    “谁打来的？”

    “她说……她叫林洁。”

    又是她！

    魏朔握着电话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电话那头会传来怎样荒诞不经的“线索”。

    他心里的烦躁几乎达到了顶点，本能地就想斥责对方胡说八道，让她别再浪费警力资源。

    但话到了嘴边，他却鬼使神差地咽了下去。

    “她说什么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电话那头的接线员似乎也觉得这线索有点难以启齿，顿了顿才说道：“她说……她说……‘她的日记，在通风管道里’。”

    “她的日记……在通风管道里？”

    魏朔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声音很低。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陈默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他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那是一种混杂了“不可思议”、“我就知道”和“这姑娘真疯了”的复杂神情。

    又是这种没头没脑的“启示”。

    不是证据，不是证词，就像是神婆在做法时，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谶语。

    荒谬！可笑！

    魏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真想把电话摔了，然后下令把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丫头抓回来，告她一个妨碍公务！

    可是……

    就在他即将爆发的那一刻，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清晰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昨天晚上，在图书馆七楼那个破败、阴冷的女厕所里。

    他用手机电筒扫过墙壁时，看到的那一排老旧的、早已被废弃的通风管道口。

    那是一种很老式的设计，铁制的格栅网已经锈迹斑斑，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管道口不大，但塞进去一本不厚的日记本，绰绰有余。

    一个冰冷的、狭窄的、能听到风声的地方……

    一个绝佳的，可以藏匿秘密的地方。

    这个念头，像一颗通电的钉子，狠狠地钉进了他的大脑。

    他沉默了。

    电话两头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在响。

    接线员在那头小心翼翼地问：“魏队？您还在听吗？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魏朔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在胸腔里转了十八个弯，才最终被他压了下去。

    他对着话筒，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冷硬到极点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知道了。”

    说完，他“啪”的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默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像看一个陌生人。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试探着问：“魏队……又是那个……林洁？”

    魏朔没有回答他。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了一道刺耳的声响。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夹克，径直就往外走。

    陈默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魏队？这……这都几点了，您要去哪儿？”

    魏朔走到门口，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陈默一眼。

    那一眼，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叫上技术队的人。”

    “啊？”陈默没反应过来。

    “带上蛇管内窥镜和便携式等离子切割机。”魏朔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跟我去一趟江城大学图书馆。现在，立刻，马上。”

    陈默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蛇管内窥镜？等离子切割机？

    就因为那个“神婆”学生一句没头没脑的“日记在通风管道里”？就要出动技术队，带着重装备去拆学校的公共设施？

    疯了！队长一定是疯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那个坚定的、把“证据”两个字刻在骨子里的唯物主义上司，居然真的会因为这么一句荒诞的话而出动警力。

    这要是传出去，整个市局都会把他们刑侦队当成笑话！

    可是，他看着魏朔那个决绝的背影，看着他那紧绷的、仿佛即将扑向猎物的肩膀线条，所有质疑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太了解自己的队长了。魏朔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有任何人能更改。

    “……是！魏队！”

    陈默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他不敢再多问一句，只能认命地拿起对讲机，开始呼叫已经下班的技术队同事。

    魏朔一个人走在前面，办公楼的声控灯在他脚下依次亮起，又在他身后依次熄灭。

    他的表情依然冷硬如铁，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是信了什么鬼神之说，更不是被一个女学生的三言两语就冲昏了头脑。

    他只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掉那个叫林洁的女孩。

    他无法忽略她说话时，那种仿佛亲身经历过一切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笃定。

    一个人的表情可以伪装，话语可以编造。

    但那种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刻骨铭心的情绪，是伪装不了的。

    魏朔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刑警的直觉。

    他要的，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启示”。

    他要的，是去验证一个“可能性”。

    如果通风管道里，真的有东西……那么，这个三年前就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就将被彻底推翻。

    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那也无所谓，不过是白跑一趟，被陈默他们在背后笑话几天罢了。

    但这个险，他必须冒。

    因为那根扎在他心里的刺，告诉他——

    那里，一定有东西。

    图书馆顶楼。

    这地方平时连学生都懒得爬上来，现在却热闹得像个施工现场。

    黄色的警戒线被粗暴地拉了起来，横在楼梯口，将整个空间与外界隔绝。几个穿着制服的技术队警员正围着墙角那排锈迹斑斑的通风管道忙活。他们戴着手套，拿着手电筒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专业工具，对着那些黑乎乎的管口又敲又撬，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顶楼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哎，我说警察同志，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男人从楼梯口探出半个身子，满脸焦急。他是这图书馆的管理员，姓李，在这里干了快三十年了，把馆里的一草一木都当成自己的宝贝。

    “这……这通风管道都多少年没动过了，跟楼体算是一体的，你们这么撬，会搞坏建筑结构的！”李管理员扶着楼梯扶手，声音都在发颤。

    陈默正好站在旁边，闻言只好放下手里的勘察箱，走过去解释：“李老师傅，我们是市局的，办案需要，还请您配合一下。”

    “办案？办什么案要拆我们图书馆？”李管理员不依不饶，指着那些警员，“你们看看，这灰尘扬得！这下面几层都是珍贵的古籍，要是飘下去了怎么办？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陈默被问得有点头大，只能赔着笑脸。这事儿没法解释，总不能说我们队长做了个梦，觉得这里面藏着十几年前一桩悬案的证物吧？说出去别说李管理员不信，连自己人都得觉得队长疯了。

    “我们会处理好的，您放心。”陈默只能含糊其辞。

    “你别跟我来这套！”李管理员显然不吃这一套，还想往里冲。

    “让他待在下面。”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通风管道那边传来。

    魏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直了身体，他没回头，甚至连视线都没有从那个黑洞洞的管口移开分毫。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瞬间让周围嘈杂的空气都冻结了。

    李管理员被这股气势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没敢再多说一个字。两个年轻警员立刻会意，一左一右“请”着李管理员下了楼。

    整个顶楼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工具敲击管道的“当当”声。

    陈默悄悄松了口气，他转头看向魏朔的背影。

    阳光从高窗的缝隙里斜着打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翻飞、漂浮，像一场无声的雪。魏朔就站在这光柱旁边，挺拔的身体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和平时不太一样。

    陈默跟了魏朔这么多年，见识过他在各种血腥案发现场的样子。不管是面对多么残缺不全的尸体，还是多么狡猾凶残的罪犯，魏朔的表情总是很平静，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

    但今天，陈默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别的东西。

    一种紧绷到极致的专注。

    那双眼睛，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那排通风管道，一眨不眨，眼神深邃得像要把那生锈的铁皮看穿。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陈默心里有点打鼓。

    这次行动可以说是魏朔的一意孤行。昨天下午，他突然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只说要来图书馆搜查，却对搜查的理由和目标闭口不谈。整个队里，除了陈默隐约猜到可能跟魏队最近一直在研究的“蓝月别墅案”有关，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

    现在搞出这么大阵仗，要是最后什么都找不到……

    陈默不敢想下去。魏队在市局是出了名的“神探”，要是这次因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扑了个空，以后在队里还怎么立威信？那些风言风语都能把人淹死。

    他拿起一个强光手电，也凑了过去，帮着技术队的同事照明。

    “魏队，这个口检查过了，空的。”第一个通风口被彻底撬开，技术员小王用内窥镜探到底，摇了摇头。

    里面除了厚得能当棉被的灰尘，就是几团破败的蜘蛛网，别说证物，连只死老鼠都没有。

    魏朔“嗯”了一声，示意他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