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喊叫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所有的同事都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魏朔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在刘洋眼前晃了一下。

    “刘洋，别让我们太难看。”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传进了刘洋的耳朵里，“这里是你的公司，你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这副样子吗？自己走，还是我们架着你走？”

    冰冷的话语，如同当头浇下的一盆冰水，让疯狂挣扎的刘洋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停止了扭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他环视了一圈同事们震惊、鄙夷、好奇的目光，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战胜了恐惧。

    他颓然地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自己走。”

    ……

    市局的审讯室，灯光惨白，空气凝滞。

    刘洋蜷缩在审讯椅里，双手被铐在身前。他低着头，金丝边眼镜后面那双眼睛，空洞地盯着桌面上的一个划痕。

    从被带走到现在，他一言不发，像一个封闭的蚌壳。

    魏朔坐在他对面，没有急着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种沉默的审视，比任何严厉的喝问都更具压迫感。

    审讯室里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说说吧，七年前，C大天台，怎么回事。”终于，魏朔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刘洋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但他依旧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肯说话。他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只要他不开口，他们就没有证据。

    “嘴硬是没用的。”魏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从身旁的文件夹里，拿出了一张A4纸，推到了刘洋面前。

    那是一张被放大了的照片，正是那张他在宿舍里撸串的照片。照片上，他手腕那个黑色的蝎子纹身，被红圈清晰地标记了出来。

    “看看这个，眼熟吗？”

    刘洋的目光触及到那张照片，瞳孔骤然收缩。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张多年前他随手发在社交网站上，连他自己都忘了的照片，是怎么被警察找到的。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但依旧强撑着，不让自己崩溃。

    “一张照片而已……能说明什么？”他嘴硬道。

    魏朔冷笑了一声，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了另一叠东西，是李莉那本日记的复印件。

    他没有把整本日记都扔过去，而是抽出其中几页，那几页，详细记录了张伟等人是如何羞辱、欺凌李莉的。

    “再看看这个，还记得李莉的字吗？”

    魏朔把那几页纸，“啪”的一声，拍在了照片上。

    淡蓝色的、娟秀又绝望的字迹，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刺进了刘洋的眼睛里。

    他仿佛能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七年前那个傍晚，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是如何在天台的狂风中，哭着哀求，又是如何在一片哄笑声中，被一步步逼向死亡的边缘。

    那个画面，他以为自己已经快忘了。

    可当这些带着死者体温的文字摆在他面前时，那个被他强行压抑了七年的噩梦，瞬间冲破了记忆的闸门，以一种排山倒海之势，将他彻底淹没。

    他的心理防线，在看到日记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啊——！”

    刘洋忽然抱着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蜷缩了下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是犯了病的瘾君子。

    “不是我……不是我推的她！真的不是我！”

    他开始痛哭流涕，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再也没有了半分在外企精英的体面。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当时就不该跟他们上去……我就不该拍……”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将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恐惧和秘密，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

    魏朔和身旁的记录员对视了一眼，没有打断他，任由他发泄。

    哭了十几分钟，刘洋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眼神空洞地看着魏朔，开始了真正的交代。

    事情的经过，和他交代出来的，与李莉日记里写的，几乎一模一样。

    张伟因为追求李莉不成，恼羞成怒，便伙同几个狐朋狗友，对李莉展开了长期的霸凌和精神虐待。

    而他，刘洋，就是那个最不起眼的跟屁虫。

    他暗恋着圈子里的另一个女孩，为了能和那个女孩多待在一起，他成了张伟的忠实拥趸。张伟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为什么要拍照？”魏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刘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充满了自我厌恶。

    “我……我不知道……”他痛苦地摇着头，“当时……当时我刚换了最新款的手机，像素很高……张伟他们把李莉拖上天台的时候，我脑子一热……就……就拿出了手机……”

    “是出于一种……一种很扭曲的心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觉得……很刺激，像是在拍电影。我想把这些都记录下来，以后……以后可以在圈子里炫耀，证明我……我也很‘牛’……”

    这种阴暗、懦弱又渴望被群体认同的心理，最终酿成了大祸。

    他录下了所有的一切。

    从李莉被扯着头发拖上天台，到她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再到张伟失手将她推下楼……

    最后，是他自己，在极度的惊恐中，对着那具坠落的、如同断线风筝一般的身体，按下了停止键。

    “视频呢？”魏朔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我没删。”刘洋抖得更厉害了，“事后，我怕得要死。我把那段视频，从手机里导出来，存进了一个加密的移动硬盘里。然后把手机卡和手机都扔进了江里。”

    “这么多年，我一次都不敢再看，一眼都不敢看。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到她从楼上掉下去，那双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手机……”

    “我好几次都想把那个硬盘毁掉，可……可我没舍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就好像那是唯一能证明我曾经‘存在’过的东西一样……”

    这个移动硬盘，就像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微型核弹，成了他七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他靠着出国、换工作、断绝与过去的联系来麻痹自己，可这个硬盘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一个罪人，一个藏着天大秘密的懦夫。

    “硬盘在哪儿？”魏朔追问。

    “在我……我爸妈的老房子里。我卧室……床头那块木床板，下面有个夹层……我就藏在那儿……”

    得到确切的地址后，魏朔立刻起身。

    “带他过去！”

    一个小时后，警车停在了市郊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

    刘洋戴着手铐，被两名警察押着，走进了那间充满了灰尘和樟脑丸味道的老房子。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自己当年的卧室，屋子里的摆设还和七年前一样。他走到床边，在警察的注视下，颤抖着手，摸索着掀开了床垫，然后用力去抠那块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床头木板。

    “咔哒”一声轻响，木板被撬开了一个角。

    刘洋伸进手去，从那个黑暗的夹层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移动硬盘。

    硬盘的外壳已经有些磨损，但接口处还很新。

    当他把这个硬盘交到魏朔手上时，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了地上。

    魏朔接过那个硬盘，掂了掂。

    很轻，但又很重。

    他知道，这里面装着的，就是迟到了七年的，最直接、最残忍，也最无法辩驳的铁证。

    证据，就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已经精准地找到了藏在肌体深处的脓疮。

    现在，到了切除的时刻。

    当晚，华灯初上。城中最高档的索菲特酒店顶层宴会厅，正在举办一场汇集了本市商界新贵的商务酒会。

    悠扬的爵士乐在水晶吊灯下流淌，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端着香槟，游走在觥筹交错之间，空气中都漂浮着金钱与成功的味道。

    张伟，无疑是今晚的焦点之一。

    七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从一个冲动鲁莽的大学混子，蜕变成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前途无量的青年企业家。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阿玛尼西装，手腕上戴着百达翡丽，正游刃有余地和几位业内大佬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满是成功人士的自信与派头。

    他太享受这种感觉了。享受被仰望，享受用金钱和地位堆砌起来的安全感。他以为，七年前那个阴雨天里的过失与罪恶，早已被他用这七年的风光，彻底踩在了脚下，碾得粉碎。

    然而，当宴会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时，流动的音乐和谈笑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走进来的，不是迟到的宾客。

    是魏朔。

    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黑色夹克，与这里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四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表情肃穆，眼神锐利。他们的出现，像是一块黑色的巨石，骤然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所有人的惊愕与不安。

    魏朔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了那个光环的中心。

    正在高谈阔论的张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魏朔一步步走近，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压迫感，让他握着酒杯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张伟先生？”魏朔在他面前站定，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重新响起的、微弱的音乐声。

    “你……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吗？”张伟强作镇定，试图维持住自己成功人士的面具，但微微变调的声音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慌。

    魏朔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昂贵的西装，看穿他所有的伪装，直抵他内心最深处那个肮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