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刑侦支队。”魏朔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七年前，C大北天台，一个叫徐倩的女孩。跟我们走一趟吧。”

    徐倩。

    这个他已经七年没有听人提起过的名字，此刻从一个警察的嘴里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狠狠地射进了他的心脏。

    “轰——”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那张用金钱、地位、时间精心打造的儒雅面具，在这一刻，“咔嚓”一声，彻底碎裂。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五官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在一起，露出了狰狞的、属于混混的本色。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凭什么抓人！保安！保安呢！”他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一把将手里的香槟杯砸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吓得周围的宾客纷纷后退。

    两名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钳住了他的胳膊。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

    “我们知道你是谁，张伟。”魏朔打断了他的咆哮，声音冷得像冰，“我们也知道你做过什么。带走！”

    不容任何反抗，张伟就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公鸡，被两名警察死死地架着，拖向门口。他那双昂贵的定制皮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拖出了两道狼狈的痕迹。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刚刚还在指点江山的商界新贵，转眼间，就成了一个被警察押走的阶下囚。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一家极尽奢华的私人美容会所里，檀香袅袅，静谧安逸。

    李莉正趴在柔软的按摩床上，享受着两位顶级技师的服务。精油的芬芳让她昏昏欲睡，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富商，虽然没有爱情，但换来了取之不尽的财富和安逸。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张伟身后，靠着霸凌弱小来获取存在感的太妹。她现在是李太，是名流，是上等人。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和过去彻底割裂。

    然而，当她那间VIP包房的门被推开时，她所有关于“上等人”的幻梦，都被粗暴地打碎了。

    魏朔带着两名女警走了进来。

    “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李莉被惊扰，猛地用浴巾裹住身体，坐了起来，脸上满是被人冒犯的怒气。

    “李莉女士？”魏朔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放肆！你应该叫我王太太！”李莉的声调尖利刻薄，“你们是哪个分局的？叫你们领导来见我！知不知道我先生是谁？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们滚蛋！”

    她还想用自己丈夫的权势来威胁警察，这是她这两年惯用的伎俩，屡试不爽。

    然而，魏朔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他没有废话，直接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文件，将屏幕转向了她。

    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画质有些粗糙，镜头晃动得厉害，还伴随着呼呼的风声。

    但李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七年前的C大北天台。

    视频里，是他们年轻时的脸，张狂，又带着一丝不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而她自己，那个年轻的、扎着高马尾的李莉，正叉着腰，一脸不耐烦地看着那个女孩，嘴里还在骂着什么。

    李莉的瞳孔，在看到视频画面的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脸上的嚣张气焰，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无法掩饰的恐惧。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开始筛糠一样地颤抖起来。

    “刘……刘洋……”她嘴唇哆嗦着，吐出了这个名字。

    “他都招了。”魏朔收起手机，声音冰冷，“还有张伟，刚刚也归案了。现在，轮到你了，李太太。”

    “扑通”一声。

    李莉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从按摩床上瘫软了下来，跪倒在地毯上。她身上那条昂贵的丝绸浴巾滑落，露出了保养得宜的身体，可此刻，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所有的嚣张，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都化为了瘫软的、粘稠的绝望。

    ……

    审讯室的灯光，永远是那么惨白，照得人无所遁形。

    张伟和李莉被分开审讯。

    一开始，他们还想狡辩，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对方和“意外”身上。

    “是她！是李莉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说要给她点教训！我当时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手滑了！是意外！”张伟涕泗横流地嘶吼。

    “是他！是张伟动的手！我就是个女孩子，我能干什么？我就是站在旁边看了看！不关我的事！是他推下去的！”李莉的哭声尖利，试图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魏朔冷冷地看着他们互相撕咬，推卸责任，丑态百出。

    直到他将刘洋的口供和那段完整的视频，摆在了他们面前。

    技术科的同事将移动硬盘里的视频投到了审讯室的幕布上。

    巨大的屏幕上，七年前的那个黄昏被残忍地重现。

    镜头的晃动，带来了身临其境般的眩晕感。

    风声，哭声，还有他们自己当年的嬉笑声和叫骂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把把钝刀，割在张伟和李莉的神经上。

    他们看到了徐倩跪在地上，裙摆被风吹得翻飞，露出了膝盖上的伤痕。

    他们听到了徐倩一遍遍地哀求：“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错了……”

    他们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是如何的麻木不仁，是如何的享受着将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的快感。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最残忍的一幕。

    张伟推搡着徐倩，脚下一个踉跄，徐倩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越过了天台的护栏。她那双充满惊恐和绝望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镜头，然后，像一片凋零的叶子，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张伟和李莉呆呆地看着那块空白的幕布，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那段被他们刻意遗忘了七年的记忆，以一种最直观、最血腥的方式，重新上演。他们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再也无法用“意外”来粉饰自己的罪恶。

    “啊——！”

    不知是谁先开始，凄厉的、饱含着悔恨与恐惧的嚎啕大哭声，响彻了整个审讯区。

    他们的心理防线，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彻底垮塌。

    他们承认了。

    承认了失手将徐倩推下楼后，因为极度的恐惧，他们没有选择报警，而是串通一气，伪造了现场。

    他们将徐倩的包扔在天台边，又将她那本日记放在包里，伪造成了她因不堪受辱而跳楼自杀的假象。

    他们威胁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只敢躲在后面拍照的刘洋，谁要是敢说出去，就让他一起完蛋。

    七年来，他们靠着谎言和时间的庇护，各自过上了光鲜的生活。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真相，终究还是会找上门来。

    迟到了整整七年的真相，终于在哭声、忏悔和冰冷的证据中，大白于天下。

    案子破获的消息传回来时，已经是深夜。

    整个刑侦支队灯火通明，压抑了许久的空气里，终于有了一丝轻松的味道。

    而城市的另一头，林洁却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引力牵引着，独自一人，又来到了那座老旧的图书馆楼下。

    她没有上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棵被夜色笼罩的老槐树下。

    她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

    晚风依旧清凉，吹动着她的发梢。但不知为何，今晚的风，似乎没有了往日那种刺骨的阴冷。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像发霉旧书一样，常年盘踞不散的怨气和寒意，好像……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就像浓雾被阳光驱散，一切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新和宁静。

    林洁缓缓地睁开眼，抬头望向图书馆顶楼那个黑漆漆的窗口。

    她知道，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可怜的学姐，在等待了七年之后，终于可以放下了。

    她的仇恨，她的不甘，她的怨念，都随着罪人的落网，而烟消云散。

    就在这时，一瓶带着温度的瓶身，忽然贴上了她的手背。

    林洁吓了一跳，猛地一回头。

    看到了魏朔。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她身后。还是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夹克，脸上的表情在路灯下显得有些硬邦邦的。

    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不再有审视，不再有怀疑，而是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程度的认可。

    他把那瓶温热的矿泉水，又往前递了递。

    林洁下意识地接了过来。瓶身很暖，那股热度顺着她的掌心，一直传递到心里，驱散了夜里的最后一丝凉意。

    魏朔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他用一种有些生硬的、不太习惯的语气开口了。

    “谢谢你的‘感觉’。”

    他特意在“感觉”两个字上，放慢了语速，像是在承认某种他无法理解，但又不得不正视的东西。

    说完这句，他又皱了皱眉，补充道：“以后别再让自己掺和进这种事，危险。”

    这话说得又快又硬，听起来像训斥，但林洁却听出了一点……关心的味道。

    她低下头，握紧了手里那瓶温热的水，心里对他那副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态度，似乎也悄悄地，有了一点点改观。

    夜风卷着湿漉漉的泥土和青草气味，吹散了空气里最后一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闪烁的警灯像是城市疲惫的眼睑，一下一下，将教学楼斑驳的墙壁染上诡异的红蓝。喧嚣终于沉寂下来，法医和技术队的同事们已经完成了初步勘察，正在收拾器械，准备收队。裹着尸袋的担架被抬上车，拉链无情地合拢，隔绝了红衣学姐最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