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林洁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印着卡通小鸭的保温杯。杯子里滚烫的热水透过不锈钢外壳传来阵阵暖意，却怎么也捂不热她冰凉的指尖。她看着魏朔指挥着手下的人有条不紊地处理现场，那个男人挺拔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可靠。

    他刚刚结束了和下属的交谈，转过身，视线精准地落在了林洁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看江湖骗子一样的审视，多了一丝探究，甚至是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倚重。

    “辛苦了。”魏朔走到她面前，声音带着一丝奔波后的沙哑，“今天的事，多亏了你。”

    这句道谢他说得有些艰难，像是在跟自己多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作对。但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林洁，那个被掩埋了十年的真相，或许永远都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他们只会把这当成一起普通的学生失踪案，在浩如烟海的卷宗里慢慢蒙尘。

    “我只是……凑巧而已。”林洁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她累极了，精神上的那种透支感，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只想立刻倒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她看见魏朔脱下外套，想递过来，又似乎觉得不妥，动作在半空中僵了一下，最后只是沉声说：“这里晚上凉，我让小李送你回宿舍。”

    “不用了，魏队长。”林洁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自己回去就行，没几步路。”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那个红衣学姐消散前，最后望向她的那一眼，充满了感激和解脱。那浓重的怨气像是被阳光蒸发的水汽，彻底消失在了天地间。对林洁来说，这本该是一件好事。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这种见鬼的能力视作一种摆脱不掉的诅咒，它给她带来的只有麻烦、恐惧和无尽的困扰。

    可现在，当一切尘埃落定，她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那好，你自己小心点。”魏朔没有强求，他看了看手表，“后续还需要你做个详细的笔录，明天我会派人联系你。”

    “嗯，我知道。”林洁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她转过身，迈开有些发软的步子，准备离开这个让她心力交瘁的是非之地。宿舍楼就在不远处，那里有柔软的床铺，有温暖的被窝，有一个可以让她暂时忘记这一切的避风港。

    然而，就在她转身抬脚的那一瞬间。

    她的眼角余光，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尖刺了一下，猛地一跳。

    那是不远处，另一栋废弃教学楼投下的巨大阴影里。那里是灯光照不到的死角，黑得如同泼开的浓墨。就在那片纯粹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不是风吹动垃圾袋，也不是夜猫一闪而过。

    那是一种……蠕动。

    林洁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将头扭了过去，凝神望向那片阴影。

    起初，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被路灯拉得细长扭曲的树影，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是错觉吗？是自己太紧张，精神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她这样安慰自己，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像是有个鼓手在她的胸腔里疯狂擂动。

    就在她准备收回视线，嘲笑自己草木皆兵的时候，那个东西，又出现了。

    那是一缕黑气。

    一缕极淡，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气。如果不是林洁的眼睛对这些东西格外敏感，她甚至会以为那只是一片普通的影子。

    可它不是。

    它从阴影最深的角落里，像一条没有骨头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探了出来。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拉长，时而凝聚，但那种滑腻、阴冷的质感，却让林洁的头皮一阵发麻。

    它仅仅是出现了一瞬，似乎是察觉到了林洁的注视，那缕黑气猛地一缩，如同受惊的触手，瞬间缩回了阴影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得……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林洁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比刚才面对红衣学姐时还要刺骨百倍，猛地从她的脚底板升起，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瞬间冲到了天灵盖！

    “嗡”的一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股气息……

    和红衣学姐那种充满了悲伤、愤怒、不甘的怨气完全不同。学姐的怨气虽然可怕，但那是一种被动的、因创伤而生的能量，核心是“怨”，是“恨”。

    而刚才那缕黑气，给她的感觉，却完全是另一种东西。

    它更古老。

    更纯粹。

    它所散发出来的，是一种主动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恶意。那种恶意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纯粹的、以吞噬和毁灭为乐的黑暗。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静静地蛰伏在暗处，用一种冷漠到极致的眼神，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它在看戏，在欣赏着一出由怨恨、死亡和复仇构成的戏剧。

    直到林洁这个不速之客，无意中将目光投向了它的观众席。

    这个认知，让林洁刚刚缓和过来的脸色“唰”地一下，又变得惨白如纸，甚至比之前见到鬼时还要难看。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根根泛白，几乎要将不锈钢的外壳捏变形。

    “怎么了？”

    魏朔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这个女孩刚刚还是一副筋疲力尽、只想回去睡觉的样子，怎么一转眼，就跟见了鬼似的——哦，她刚刚确实见了鬼，但现在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惊恐。

    他顺着林洁僵直的视线望过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废弃教学楼沉默的轮廓，和被路灯拉长的、空无一人的影子。夜风吹过，树影摇晃，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他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走到林洁身边问道：“怎么了？又‘感觉’到什么了？”

    他特意在“感觉”两个字上，加了微不可查的重音。这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试探和确认。他已经亲眼见证了这女孩“感觉”的准确性，不敢再掉以轻心。

    林洁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该怎么说？

    说她看到了一缕会动的黑气？说那黑气像个猎人？说那东西比刚才那个要报仇的学姐恐怖一万倍？

    她拿什么来证明？那里现在空空如也，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看了一眼魏朔。这个男人正直、果决，是个优秀的警察。他的世界观建立在证据、逻辑和科学之上。自己刚刚才因为“通灵”的表现，勉强让他把对自己的看法从“封建迷信”扭转到“暂无法解释的特殊能力”上。

    如果自己现在告诉他，嘿，警察同志，别收队了，这学校里还藏着一个更厉害的、像是黑暗大魔王一样的玩意儿，刚才还偷看我们来着……

    魏朔不把她当成精神失常送去医院才怪。

    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会瞬间崩塌。他会认为自己是因为过度惊吓，产生了臆想和幻觉。

    无数个念头在林洁的脑海里翻江倒海，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片黑暗中移开，转头看向魏朔。她努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回答道：“没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为自己的谎言寻找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可能……是看错了。眼花了。”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她的“眼睛”什么时候出过错？

    魏朔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的灵魂。他显然不相信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一个能隔着泥土感应到尸骨的人，会随随便便“眼花”？

    林洁被他看得心虚，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前的一小块地面。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魏朔没有再追问。他知道，有时候，穷追不舍并不能得到答案，反而会把对方推得更远。他只是将林洁那惨白的脸色和眼神里来不及掩饰的惊恐，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既然没事，就早点回去休息。”他最后说了一句，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淡，“你看起来很累。”

    “……好。”林洁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不敢再看那片阴影，几乎是有些落荒而逃地，快步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后背却始终能感觉到，仿佛有一道冰冷的、带着实质性恶意的视线，正从那栋废弃的教学楼里投射出来，牢牢地钉在她的身上。

    一直到拐过弯，教学楼的阴影被另一栋建筑彻底挡住，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稍稍褪去。

    林洁停下脚步，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樟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心脏还在狂跳，手脚依旧冰凉。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那绝对不是错觉。

    刚才的一切，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那缕黑气的形态，那股阴冷纯粹的恶意，那种被当成猎物窥伺的感觉……

    这件事……根本就没有真正结束。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是破土而出的毒菌，在她心里疯狂地滋长起来。

    或许……红衣学姐的案子，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开始。

    或者说，是一个引子。

    是学姐那十年不散的浓重怨气，惊动了什么东西？还是说，是自己这个不请自来的“通灵者”，打破了这里的某种平衡，引起了那个潜伏在更深处的“猎人”的注意？

    林洁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什么更麻烦、更恐怖的东西，已经被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