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让他恐惧
发布:2025-12-05 18:30 字数:3427 作者:月殇夭幺
水汽氤氲中,他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深邃。
“不是角度刁钻。”
“是法律的魅力就在于,它总能为你提供解决问题的不同路径。而大多数人,只会走最宽、最显眼的那一条。”
“人猫争产案”的判决,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余波至今未了。
鹤鸣律师事务所的电话,从那天起就没消停过。铃声尖锐地撕裂着办公室的宁静,一遍又一遍,像是某种急促的集结号。
“喂,您好,这里是鹤鸣律师事务所……啊?您家的金毛把邻居的泰迪给……不不不,我们不接这种案子。”
“您好,正义律所……什么?您想给您养的八哥立个信托?额,这个,理论上是可以,但具体操作起来……”
“正什么义!程鹤呢!让他听电话!我告诉你们,我死后要把全部家产捐给国家,一分钱都不给我那几个不孝子!你们给我办!”
林晚儿一手夹着听筒,一手在便签上疯狂记录,忙得脚不沾地,脑袋嗡嗡作响。自从程鹤一战成名,所里接到的咨询电话就变得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的程度,足以写一本《当代社会奇葩实录》。
而风暴的中心,程鹤本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他悠闲地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手里捧着那只万年不变的保温杯,偶尔吹开漂浮的枸杞,呷上一口,目光则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林晚儿一度怀疑,法庭上那个舌战群儒、气场全开的“鬼才律师”,和眼前这个提前进入退休生活的老干部,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就在她快要被下一个咨询“如何状告外星人绑架了自家母鸡”的电话逼疯时,律所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妇。
他们的出现,让办公室里嘈杂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憔悴。男人的背微微佝偻着,头发花白,眼窝深陷,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女人则紧紧攥着丈夫的胳膊,脸色蜡黄,眼神空洞而涣散,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他们身上穿着洗得干净但明显有些年头的衣服,手里还抱着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筋捆得结结实实的文件夹,那姿态,像是在抱着什么沉重又易碎的东西。
“请问……程鹤,程律师在吗?”男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
林晚儿连忙放下电话,迎了上去:“我就是,啊不,我们程律在。请问二位有预约吗?”
男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窘迫:“没有……我们是在新闻上看到程律师的,就、就自己找过来了。我们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颤音。
程鹤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这对夫妇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林晚儿带他们进来。
会议室里,林晚儿给夫妇俩倒了两杯热水。女人捧着水杯,冰冷的手指似乎想从杯壁上汲取一丝暖意,但她的身体却还在微微发抖。
“程律师,谢谢您肯见我们。”男人搓了搓手,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是为我女儿的事来的。”
他打开了那个厚厚的文件夹,推到程鹤面前。
“我女儿,叫苏晓,今年二十岁,是东城美术学院油画系大二的学生。她……她是个好孩子,真的,从小就乖巧懂事,学习也好,画画特别有天分……”
说起女儿,男人浑浊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丝光,但很快,那光芒就熄灭了,被更深的痛苦所取代。
“她喜欢那个……叫cosplay,就是打扮成动画里的人物。我们老两口也不懂,但看她自己动手做衣服、做道具,每次弄完都那么开心,我们就觉得,孩子有个爱好挺好的。她也喜欢把照片发到网上,跟有同样爱好的孩子们一起分享……”
他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接下来的话,变得异常艰难。
“大概是半年前,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盯上我女儿了。”
“他先是在我女儿发的每一张照片下面留言,骂得特别难听,什么污言秽语都有。我们让晓晓别理他,拉黑就行了。可我们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
女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蜡黄的脸颊滚落下来,她用手背胡乱地擦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男人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继续说道:“那个人,不知道从哪弄了几十个小号,晓晓拉黑一个,他就换一个,追着骂。后来,他开始P我女儿的图……”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伸出颤抖的手,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A4纸。
那上面打印着一张经过处理的照片。苏晓原本那张充满活力的、化着精致妆容的脸,被恶意地嫁接到了一个不堪入目的淫秽身体上,旁边还配着极具侮辱性的文字。
林晚儿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辱骂了,这是赤裸裸的、淬满了剧毒的人格谋杀。
“他把这些图,发得到处都是。”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我女儿的每一条动态下面,都有这些东西。后来,他甚至……甚至人肉出了晓晓的学校和班级,跑到我们学校的贴吧里,造谣说我女儿是外围女,说她私生活混乱,还把那些P过的图贴了上去……”
现实世界的防线,被这只躲在暗处的黑手,轻易地撕开了。
“那段时间,晓晓整个人都变了。”男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心痛,“她不敢去上学,不敢出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夜整夜地哭。我们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是重度抑郁症。”
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她……她还开始伤害自己。”旁边的女人终于开口,声音破碎不堪,“上个星期,她用画刀,在自己胳膊上……要不是我们发现得早……医生说,再晚一点,人就……人就没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夫妇俩压抑的哭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林晚儿的眼圈也红了,她无法想象,一个二十岁的花季少女,究竟承受了怎样的折磨,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寻求解脱。
过了许久,男人才勉强平复了情绪,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程鹤,眼神里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祈求。
“程律师,我们报过警。警察同志也很好,帮我们查了,但说对方用的都是虚拟身份,服务器还在国外,很难查到真人。而且这种网上的辱骂,就算抓到人,也很难定成犯罪,顶多……顶多就是治安拘留几天,罚点款。”
“我们也找过别的律师。”他指了指桌上那厚厚一沓材料,“他们看了都说,这就是个名誉侵权,打官司费时费力,就算赢了,法院最后可能也就判对方赔个几千块钱医药费,在网上道个歉。可……可我女儿受的罪,岂是几千块钱,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就能弥补的?”
“那些律师说,为了这点钱,不值当。可我们不是为了钱啊!”男人激动地攥紧了拳头,“我们就是想让那个天杀的畜生,把那些脏东西都删了!给我女儿公开道歉!我们只要这个!程律师,我们求求您了,您在新闻上那么厉害,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的妻子也抬起泪眼,双手合十,对着程鹤,几乎就要跪下去。
林晚儿赶紧上前扶住她。
程鹤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张一张地,翻阅着文件夹里的那些打印出来的截图。
那是一场持续了半年的,堪称典范的网络凌迟。
几十个不同的ID,用着同一种恶毒到极致的腔调,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进行着最残忍的咒骂。那些文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阴沟里捞出来的,肮脏、扭曲,充满了对女性最下流的想象和最刻骨的恶意。
还有那些被处理过的照片,一张又一张,像是跗骨之蛆,黏在女孩灿烂的笑容上,企图把她拖进最污秽的泥潭。
程鹤翻页的动作很慢,很稳。但林晚儿却注意到,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在一点一点地下降。
她偷偷看了一眼程鹤的脸。那张一向古井无波,仿佛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的脸上,此刻,正罕见地浮现出一种情绪。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
那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怒意。像是一座沉寂了千年的冰山,内部正酝酿着足以冻结一切的风暴。
终于,他翻完了最后一页。
“啪。”
程鹤轻轻合上了文件夹。这个清脆的响声,让夫妇俩的哭声都停了下来,紧张地看着他。
程鹤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这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父母,然后,一字一句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块块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道歉?赔钱?”
他重复了一遍这对夫妇卑微的诉求,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不。”
程鹤摇了摇头,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这太便宜他了。”
夫妇俩都愣住了,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程鹤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直视着他们,那股冰冷的怒意,此刻终于化为了实质性的压迫感,充满了整个空间。
“对于这种躲在键盘后面,以撕碎别人的生活和尊严为乐的渣滓,我们不能只让他感到痛。”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我们要让他感到恐惧。”
“我要让他知道,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他敲下的每一个字,他P的每一张图,都不仅仅是网络上的一串代码。这些东西,都可以成为呈堂证供。”
程鹤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森然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