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孙鹏直接挂断了电话，顺手将他再次拉黑。

    为时已晚。

    一周后，江城市人民法院司法拍卖网站上，一个特殊的拍品悄然上线，并迅速引起了轩然大波。

    【拍品名称】：大型网络游戏《神魔霸业》“龙腾四海”服务器“至尊魔神套装”一套

    【拍品描述】：全服务器顶级装备，属性强大，外观霸气，是身份与实力的象征……

    【起拍价】：30万元人民币

    这则拍卖公告，不仅在游戏圈内引发了地震，更是被各大新闻媒体敏锐地捕捉到，并以《全国首例！法院强制执行玩家游戏装备，老赖“虚拟财产”难逃法网》等标题，争相报道。

    拍卖当天，竞价的激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无数游戏土豪和大型游戏公会，为了这套象征着服务器最高荣誉的装备，展开了疯狂的角逐。

    价格从三十万，一路飙升。

    四十万！

    五十万！

    六十万！

    最终，经过上百轮的激烈竞价，这套“至尊魔神套装”，被一位神秘的游戏土豪，以六十五万元人民币的价格，成功拍下！

    拍卖款项很快到账。

    江城法院依法将其中属于孙鹏的五十万本金和相关利息，共计五十六万余元，划拨到了他的账户上。而剩下的八万多块钱，在扣除执行费用后，竟然真的打回到了法院为刘志强新开设的一个银行账户里。

    收到银行到账短信的那一刻，孙鹏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办公室里，哭得像个孩子。

    而程鹤的名字，也随着这个“教科书式”的经典执行案例，再次响彻整个江城，甚至在全国的法律圈内，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强制执行游戏装备”，也成了那一年，最火爆的法律热词之一。

    强制执行游戏装备的案子，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江城乃至全国的法律圈里都激起了层层涟漪。鹤鸣律师事务所，以及程鹤这个名字，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成了“创新”、“大胆”、“专治不服”的代名词。

    律所的电话快被打爆了，慕名而来的委托人踏破了门槛，其中不乏一些真正棘手的、被其他律所判定为“死局”的案子。程鹤，俨然成了江城律师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一个近乎“不败神话”的存在。

    然而，神话之所以是神话，只是因为它还没有遇到足以将它拉回凡间的挑战。

    这天下午，江城的秋老虎正发着威，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律所的前台打来内线，说市妇联的工作人员带着一位需要法律援助的女士，指名要找程鹤。

    程鹤让林晚儿先去接待一下。

    几分钟后，林晚er领着两个人走进了小会客室。走在前面的是一位穿着干练衬衫的短发女士，胸前别着妇联的徽章，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和一丝无奈。而跟在她身后的，就是那个所谓的委托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看起来已经失去了灵魂的女人。

    她叫陈静。

    她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但眼神却空洞得像一口枯井，没有光，也没有波澜。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身材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就那么低着头，双手无措地绞在一起，从走进来到坐下，一言不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麻木气息。

    妇联的工作人员叹了口气，主动开口：“程律师，林律师，情况是这样的。陈静她……唉，她因为长期遭受丈夫张伟的家庭暴力，在前几天，张伟又一次酒后对她施暴的时候，她……她情急之下，抓起了桌上的水果刀，刺伤了她丈夫。”

    “伤得很重，”工作人员补充道，“腹部中刀，内脏破裂，现在还在ICU里抢救，人是保住了，但鉴定是重伤。现在公安机关已经以故意伤害罪对陈静立案侦查了，我们得到消息，检察院那边，也准备批捕和提起公诉了。”

    案情听起来很简单，简单到像每天都会在社会新闻版面上看到的家庭悲剧。

    但它又无比沉重，沉重到让会客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程鹤没有在会客室久留，他让林晚儿负责和妇联对接，整理初步的案卷材料。他知道，对于陈静这种状态的当事人，一个更具亲和力的女性律师，更容易让她卸下心防。

    林晚儿领下了这个任务。

    一个小时后，当她抱着厚厚一沓从公安机关复印来的案卷材料，回到自己工位上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同情，转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愤怒。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卷宗里，附着一叠厚厚的报警记录回执。最早的一份，是三年前。

    “报警人陈静称其被丈夫张伟殴打……”

    “经调解，双方表示愿意自行和解……”

    “报警人陈静称其丈夫酒后闹事，存在暴力行为……”

    “经民警口头警告，张伟表示已经认识到错误……”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那些冰冷的、格式化的文字，像一根根针，扎在林晚儿的眼睛里。每一次报警，换来的都是不痛不痒的“调解”和“警告”，然后，是下一次更变本加厉的暴力。

    卷宗里还有医院的验伤报告。

    一张张高清的彩色照片，触目惊心。

    手臂上大片大片的、新旧交叠的淤青，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后背上，几道陈旧的、已经变成褐色的疤痕，与新添的、红肿的鞭痕交织在一起；一张脸部的特写，眼角开裂，嘴角红肿，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这些照片，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女人在地狱般的婚姻里，究竟承受了什么。

    林晚儿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在变得急促。

    她又翻到了邻居的证人证言。

    “是啊，他们家……唉，经常打架的啦。”

    “那个男的，叫张伟是吧？不是个好东西，喝了酒就发疯，打老婆是家常便饭。”

    “我们都听习惯了，差不多每个礼拜吧，总能听到那个女的哭，还有东西被砸碎的声音。我们也报过警，警察来了，说两句就走了，有什么用啊？”

    “可怜哦，那个陈静，多好的一个女人，被打得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看到这里，林晚儿再也忍不住了。

    她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烧得她浑身都在发抖。

    这还用辩吗？！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故意伤害”！

    这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女人，为了活下去，所做的最后反抗！这是最典型、最标准、最无可争议的正当防卫！

    她“啪”的一声合上卷宗，抱着这堆沉甸甸的、浸满了血和泪的材料，猛地站起身，快步冲向了程鹤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她一把推开，发出一声巨响。

    程鹤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睁开了眼。他看到林晚儿双眼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副义愤填膺、马上就要上战场的样子。

    “怎么了？”

    “程律！”林晚儿几步冲到他办公桌前，将那厚厚一沓文件重重地拍在桌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陈静的案子，我们必须接！而且，必须给她做无罪辩护！”

    她指着那份卷宗，语气斩钉截铁：“这根本就不是故意伤害！这是教科书级别的正当防卫！那个叫张伟的男人，就是个人渣，是个畜生！他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陈静不反抗，死的可能就是她自己！这是那个男人把她逼上绝路的！”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陈静的无限同情，和对那个施暴者的切齿憎恶。这是一个年轻律师最宝贵的、尚未被现实磨平的正义感。

    然而，程鹤的反应，却一如既往的冷静，冷静到甚至有些冷酷。

    他没有被林晚儿的情绪感染，也没有立刻表态。他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激动不已的林晚儿，然后伸出手，将那份卷宗拿了过来。

    他打开卷宗，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着。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报警记录，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照片，扫过那些邻居们的证词，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他看的不是一个女人的血泪史，而是一份枯燥的商业合同。

    林晚儿站在一旁，看着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她不明白，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程鹤怎么能做到如此的无动于衷？

    终于，程鹤看完了所有的书面材料。

    他没有像林晚儿预期的那样，拍案而起，主持正义。

    他只是缓缓地合上了卷宗，然后，闭上了眼睛。

    林晚儿愣住了，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而在程鹤的意识深处，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世界，正在飞速运转。

    “系统，启动【案件扫描】功能，目标：陈静故意伤害案。”

    “指令确认。扫描启动，正在将所有案卷材料数据化……”

    瞬间，卷宗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化作了庞大的数据流，涌入程鹤的脑海。

    【现场勘验报告】……数据化完成。

    【法医鉴定报告】……数据化完成。

    【被害人张伟口供】……数据化完成。

    【嫌疑人陈静口供】……数据化完成。

    【证人证言】……数据化完成。

    所有的数据，在他脑中的虚拟屏幕上，被重新整合、归类。紧接着，一行行关键的证据链条被罗列出来，并被系统用三种不同的颜色进行了标注。

    绿色，代表证据确凿，证明力强，可以作为辩护的有力支撑。

    黄色，代表证据存在瑕疵或矛盾，是潜在的风险点，需要谨慎对待。

    红色，代表对己方极其不利的关键证据，是控方最主要的攻击点，也是整个案件的死穴所在。

    林晚儿看到的，是陈静长年累月遭受的非人虐待，是她奋起反抗的“正当性”。这些，在系统的扫描结果里，大部分被标注为绿色。它们是争取法官同情、获得从轻或减轻处罚的重要依据。

    但程鹤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定在一条被系统用刺目的血红色，高亮标注出来的证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