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证据，来源于法医鉴定报告中，一个极其微小，却又致命的细节。

    几分钟后，程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里，依旧没有丝毫的波澜，但那份平静之下，却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他没有理会林晚儿那急切的、盼着他点头的目光，只是伸出手指，在那份摊开的卷宗上轻轻敲了敲，然后，将它推到了林晚儿面前，翻到了法医报告的那一页。

    “你看这里。”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这个案件最核心、也是最残酷的真相。

    林晚儿不明所以地低下头，看向他指着的地方。那是一段关于血迹形态和伤口角度的专业分析，文字枯燥而拗口。

    程鹤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在她耳边响起：“法医根据现场地面上的血迹喷溅形态，和伤者张伟腹部第一处伤口的创道角度分析，得出结论——张伟在被刺中第一刀后，其身体已经因为剧痛和失力，呈现出向前扑倒的姿态。”

    他顿了顿，抬起眼，直视着林晚儿，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也就是说，在那个瞬间，他已经失去了继续攻击陈静的能力。不法侵害，在那个时候，已经中止了。”

    林晚儿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里的含义，程鹤冰冷的话语就再次传来。

    “但是，你看这里，”他的手指，移动到了报告的另一处，“陈静的第二刀，是在他倒地之后，从上往下，刺入了他的背部。法医鉴定，这一刀，才是导致他脾脏破裂、内脏大出血的直接原因，也是他被鉴定为重伤的关键。”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儿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苍白。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程鹤抬起头，看着一脸错愕和难以置信的林晚儿，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调，说出了他的最终结论。

    “所以，林晚儿，这不是正当防卫。”

    “这是，防卫过当。”

    “如果我们现在头脑一热，坚持去做无罪辩护，就等于是在挑战法庭对事实认定的底线。一旦法庭不予采纳我们的‘正当防卫’观点，那么陈静的行为，就会被直接认定为是带有报复性质的故意伤害。到那个时候，她将面临的，是非常、非常重的量刑。”

    “这个险，我们冒不起。陈静，更冒不起。”

    “防卫过当？！”

    林晚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尖锐，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鹤鸣律师事务所顶层办公室里那份昂贵的宁静。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办公桌后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却丝毫无法温暖他此刻说出的话。

    那三个字，从程鹤的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理所当然，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了林晚儿的心上。

    冷血，这是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

    她第一次，对眼前这个被誉为“律政新星”、几乎战无不胜的男人，产生了如此巨大的质疑。

    “程律，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说？”林晚儿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情绪像是被点燃的引线，瞬间就炸了。她双手撑在程鹤那张价值不菲的黑檀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增加自己质问的气势。

    “你没有看到卷宗里写的吗？你没有看到陈静过去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吗？那不是人过的日子，是地狱！她每天都活在地狱里！被那个畜生不如的丈夫当成沙袋，当成出气筒！法律……法律难道不应该保护这样可怜的受害者吗？”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眶也有些发红。这几天，陈静那张布满旧伤、眼神麻木的脸，总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女人所承受的一切，让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到窒息。

    “是，那一刀，或许在时间点上有些瑕疵，法医报告说致命伤是在张伟已经倒地后造成的。但那是为什么？那是她长期被压迫、被殴打、被恐吓之后，积压在心底所有的恐惧和绝望的本能反应！她已经分不清对方是暂时倒下还是会爬起来进行更疯狂的报复了！我们怎么能用这种冰冷的、机械的法条，去苛求一个已经被逼到绝境的女人，要求她像个精密的仪器一样，不多不少，刚刚好地保护自己？”

    这是林晚儿进入君和以来，第一次如此激烈地，甚至可以说是带着愤怒地反驳程鹤。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都在她一连串的质问中凝固了。窗外的车水马龙似乎都变成了无声的默片。

    程鹤没有动。

    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一下，就那么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听着林晚儿把所有的话都倾泻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意，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得像一潭古井，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正在宣泄情绪的孩子。

    直到林晚儿因为一口气说得太急，胸口起伏着，大口地喘着气，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他才缓缓地开了口。

    “说完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林晚儿被他这么一问，所有激昂的情绪仿佛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但眼神里的倔强和不服输，却丝毫未减。她抿着嘴，没说话，算是默认。

    程鹤的目光从她涨红的脸上移开，轻轻敲了敲桌面上的法医报告复印件，发出“笃笃”的轻响。

    “那么我问你，林晚儿，”他重新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你的辩护，是准备建立在你满腔的同情心和高高在上的道德审判之上，还是建立在这些白纸黑字的证据和无法辩驳的法律事实之上？”

    林晚儿的呼吸一滞。

    “你刚才那番话，很精彩，充满了激情和正义感。如果在大学的辩论赛上，你或许能赢得满堂喝彩。”程鹤的语气没有一丝嘲讽，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是在法庭上，你觉得，坐在审判席上的法官，是会耐心听完你这段激情澎湃的演讲，然后被你感动得热泪盈眶，还是会拿起这份法医报告，冷静地询问你，关于死者倒地后，被连捅三刀，其中一刀刺中心脏的这个事实，你作何解释？”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林晚儿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无力的涟漪。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是啊，她能怎么解释？用“她太害怕了”来解释吗？这种主观的情绪，在冰冷的证据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程鹤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她内心所有的挣扎。

    “林晚儿，你要记住，律师的职责，不是站在法庭上挥舞着道德的大旗，去表演一场所谓的‘正义’。我们的职责，是在现有法律的规则框架之内，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证据和程序，为我们的当事人，争取到最有利的结果。”

    “有时候，退一步，承认一部分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为了保住更大的利益。是为了让陈静，这个你口中可怜的受害者，能够真正地、尽快地，从这场噩梦里走出来，而不是为了我们律师自己那点可笑的、追求‘完美胜利’的虚荣心，让她陷入一个更漫长、更危险的境地。”

    程鹤的话说完了。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晚儿被他这一连串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理智上，她知道程鹤说的是对的。那些都是最现实、最尖锐的问题，是任何一个辩护律师都无法回避的。

    可情感上，她就是不服气。

    她觉得程鹤太过于功利，太过于保守，甚至有些……怯懦。他只想着怎么在规则里打转，怎么去妥协，去换取一个“还不错”的结果，却失去了为一个绝对正义的目标，去奋不顾身、去撞个头破血流的勇气。

    难道明知是正义的，就因为困难，就要放弃吗？

    看着林晚儿那副贝齿紧咬下唇，眼神里写满了“我没错，只是我说不过你”的倔强模样，程鹤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对于这个还没被现实真正敲打过的理想主义姑娘，光靠“说教”是没用的。有些东西，不让她亲眼看到血淋淋的结果，她是不会真正明白的。

    也罢。

    程鹤靠回到宽大的真皮座椅上，身体彻底放松下来，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办公室里的光线和声音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

    他的意识沉入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紧接着，一个淡蓝色的、充满科技感的虚拟界面在他脑海中悄然展开。

    【模拟法庭功能已激活】

    “是否消耗500点正义值，对‘陈静故意伤害案’进行庭审推演？”

    “是。”

    程鹤在心中默念。

    “正义值-500，剩余正义值：2150点”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紧接着，海量的数据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这个虚拟空间。

    “正在导入案件信息……”

    “卷宗、证据链、法医报告、尸检报告、现场勘验笔录、被告人供述、邻里走访记录、张伟社会关系调查、陈静伤情鉴定报告……数据导入100%”

    “正在构建相关人员虚拟模型……”

    【被告人：陈静】

    【公诉方AI检察官（精英级）】

    【审判长AI法官（资深级）】

    【人民陪审员AI模型x2】

    “模型构建完毕，推演环境生成中……”

    程鹤的意识仿佛化身上帝，悬浮在一个高度仿真的虚拟法庭之上。下面的一切，从法徽到桌椅，都与现实中的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别无二致。

    【请设定辩护方案】

    程鹤的意念一动，两个截然不同的辩护方案被迅速设定。

    【方案A：无罪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