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宇喝了一口水，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眼圈瞬间就红了。

    “程律师，我被人赖上了！”他哭丧着脸，几乎要哭出来，“我比窦娥还冤啊！”

    接着，他用一种颠三倒四、充满委屈的语气，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事情发生在上个星期天。那天下午，他去滨江公园骑共享单车锻炼身体。骑到一个拐角处时，他看到一位老大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着，结果脚下一滑，自己就摔倒了。

    孙宇当时离老大爷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他想都没想，赶紧停下车，跑过去想把老人扶起来。

    “大爷，您没事吧？摔着哪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句出于好心的话，却成了他噩梦的开始。

    老大爷被他扶起来后，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痛苦地呻吟起来，说自己的腿被撞断了。紧接着，老人的家人就从旁边冲了出来，一口咬定，就是孙宇骑车撞倒了老人。

    “我当时就懵了！”孙宇激动地说道，“我跟他们解释，我离得老远，根本不可能撞到他！公园那个路口有监控，可以查监控！可他们根本不听，就围着我，非说我撞了人想跑！”

    更让他绝望的是，那个路口的监控，好巧不巧，前两天坏了，根本没拍到当时的画面。

    这下，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老人的家人把他扭送到了派出所，在派出所里，对方态度极其嚣张，张口就要二十万的赔偿，还说不给钱，就让他把牢底坐穿。

    “二十万啊！程律师！”孙宇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就是个穷学生，平时都靠自己做家教挣生活费，我爸妈在老家农村，身体也不好，我上哪儿去给他们弄二十万啊！”

    他以为对方看他拿不出钱，又没有直接证据，闹一闹也就算了。

    可他还是太天真了。

    对方看他是个软柿子，直接一纸诉状，把他告上了法庭。起诉书的副本，昨天已经寄到了他的学校。

    “他们……他们不仅告我，还请了江城最顶级的律师……”孙宇说到这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从那个破旧的书包里，颤抖着掏出了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那是一份应诉通知书。

    林晚儿接过来，只看了一眼，脸色就瞬间变了。

    在原告代理人那一栏，赫然印着几个让她心脏猛地一沉的字。

    她下意识地念了出来：“金鼎律师事务所……金杰律师。”

    金鼎！

    江城律师界的航母，收费高到离谱，只接大案要案，据说从无败绩。

    而金杰，更是金鼎的王牌，传说中那个把法律当成纯粹敛财工具的男人！

    让这种顶级大状，来打一个标的额只有二十万的“扶不扶”案子？这简直就是用航空母舰去打蚊子！对方这是铁了心要把孙宇往死里整啊！

    林晚儿倒吸一口凉气，担忧地看向程鹤。

    她以为会看到程鹤凝重的表情。

    然而，程鹤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反而……眼睛亮了。

    那是一种棋手遇到宿敌，猎人看到猛虎时，才会有的眼神。充满了兴奋、期待，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凛冽的战意。

    他从林晚儿手中拿过那份应诉通知书，指尖轻轻地在那几个印刷体上划过。

    “金鼎律所，金杰……”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竟然缓缓地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有意思。

    真是太有意思了。

    本以为还要过段时间才能跟这些所谓的“顶流”过过招，没想到，对手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年轻人，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让人心安的光芒。

    他将那份应诉通知书轻轻地放在桌上，用一种平淡到近乎随意的语气，淡淡地说道：“这个案子，我免费帮你打。”

    程鹤接下孙宇案子的第二天，律所那部专门用于对外联络的座机就响了。

    清脆的铃声在不算大的办公室里回荡，正在埋头整理卷宗的林晚儿顺手就接了起来。

    “您好，这里是鹤鸣律师事务所。”她声音甜美，态度专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刻板和傲慢。

    “我找你们律所的程鹤律师，我是金鼎律所金杰律师的助理。”

    一听到“金鼎律所”和“金杰”这两个名字，林晚儿的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看了程鹤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金杰的人。”

    程鹤正靠在老板椅上，双脚搭在办公桌的边缘，手里把玩着一支金属签字笔，闻言只是微微挑了下眉，示意她继续。

    林晚儿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道：“程律师就在，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电话那头的女助理拖长了语调，那感觉不像是要谈什么正事，倒像是在宣布一个恩赐，“关于孙宇对我方当事人钱大爷的侵权案，我们金律师呢，大发慈悲，考虑到孙宇毕竟还是个在校大学生，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毁了他的前途。”

    这番话听得林晚儿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什么叫“大发慈悲”？什么叫“不想毁了他前途”？这案子八字还没一撇，他们倒先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仿佛已经将审判权握在了自己手里。

    她强忍着心里的不快，冷着声音问：“所以呢？”

    “所以，我们金律师决定，给你们一个和解的机会。”女助理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你应该感恩戴德”的意味，“条件很简单，让那个叫孙宇的学生，在江城日报上公开刊登一则道歉声明，版面不能小于四分之一。另外，再‘人道主义’赔偿我方当事人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一共五万元。只要你们做到这两点，我们这边就可以马上撤诉。”

    “什么？！”林晚儿这下是真没忍住，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公开道歉？还要赔五万？你们这是敲诈！”

    明明是做好事反被讹，现在倒好，对方不仅没有半点心虚，反而还摆出一副施舍者的嘴脸，要求他们赔礼又赔钱。这简直是把“欺人太甚”四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小姐，请你注意你的用词。”女助理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这叫和解，是给你们一个台阶下。五万块，对我方当事人来说九牛一毛，但对那个学生来说，能免去一场官司和案底，已经是他天大的福分了。你们最好考虑清楚，我们金律师的耐心是有限的。”

    林晚儿气得脸都涨红了，胸口剧烈起伏着，正要开口反驳，一只手伸了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了电话听筒。

    是程鹤。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坐直了身体，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里看不出喜怒，却让人无端地感到一阵寒意。

    “喂？”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让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

    “你是……程鹤律师？”女助理显然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正主会亲自接电话。

    “是我。”程鹤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通过电流传过去，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嘲弄，“替我转告金律师一句话。”

    “……您说。”

    程鹤靠回椅背上，慢悠悠地说道：“让他准备好开庭。另外，让他把演技练好点，法庭可不是戏台子，不是谁嗓门大、表情夸张谁就有理的。”

    说完，他甚至没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林晚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程鹤，半晌才反应过来，激动地一拍桌子：“程律！你……你刚才也太帅了吧！‘法庭不是戏台子’，哈哈哈，我都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那个助理气到爆炸的样子！”

    程鹤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将那支金属笔在指尖转了个圈，稳稳接住。

    “跟这种人没什么好废话的。”他淡淡地说道，“金杰这是在用他最惯用的伎俩。”

    “伎俩？”林晚儿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对。”程鹤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金杰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在庭前造势，利用舆论和信息差，给对手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你看他提的这个和解条件，公开道歉加五万块钱，看似不多，但侮辱性极强。他压根就没想过我们会接受，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要我们拒绝的结果？”林晚儿有些不解。

    “没错，”程鹤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们一拒绝，他马上就可以对外宣称，‘我们已经仁至义尽，愿意和解，但对方态度强硬，拒不认错’。这样一来，在不明真相的公众眼里，孙宇就成了一个撞了人还不肯负责的无赖。舆论的天平，在开庭前就已经彻底倒向了他们那一边。到时候，他再找几个相熟的媒体带带节奏，很容易就能形成一种‘未审先判’的舆论氛围，这对主审法官的心理，或多或少都会造成影响。”

    听完程鹤的分析，林晚儿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她之前只看到了对方的傲慢和无理，却没想到这通看似简单的电话背后，竟然还藏着如此阴险的算计。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也找媒体发声，澄清一下？”林晚儿有些焦急地问。

    “不急。”程鹤摆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跟他们打口水仗，只会把水搅得更浑，正中他的下怀。他想打舆论战，我们就偏不接招。打官司，最终靠的还是证据。”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儿身上，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晚儿，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

    “程律您说！”林晚儿立刻坐直了身体，像个等待指令的士兵。

    “去把金杰过去五年代理过的所有案子，都给我翻出来。特别是他处理过的所有民事纠纷，尤其是类似这种‘扶不扶’的侵权案，把所有的庭审记录、辩护词、证据链组织方式，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扒一遍。我要知道他每一次呼吸的节奏，每一次出招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