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写得声情并茂，极具煽动性。作者用饱含“同情”的笔触，将钱大爷描绘成一个孤独无助的受害者，又用充满“正义感”的词句，将孙宇塑造成了一个集冷漠、无情、狡诈于一身的“坏学生”典型。

    最致命的，是文章配发的几张高清照片。

    照片里，钱大爷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面容枯槁，表情痛苦，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床头的心电监护仪上闪烁着红色的数字。那副凄惨的模样，足以激起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同情心。

    这篇文章，就像一瓢滚油，猛地浇在了“扶不扶”这个本就滚烫的社会话题之上。

    瞬间，网络被引爆了。

    文章下方的评论区，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盖起了数万层高楼。

    “我操！现在这些大学生都怎么了？撞了人连句道歉都没有？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人渣！败类！这种人就该直接开除学籍，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工作！”

    “看看把大爷给折磨成什么样了！还他妈要调什么手环数据，我看是脑子进水了吧！想拖延时间吗？”

    “金杰律师好样的！就得跟这种社会渣滓硬刚到底！我们支持你！”

    愤怒的声浪如同海啸，席卷了所有社交平台。无数不明真相的网友，仅凭着这一篇报道和几张照片，就给孙宇判了死刑。

    很快，就有“神通广大”的网友人肉出了孙宇的全部个人信息——他的姓名、年龄、就读的江城大学，甚至连他的院系、班级和宿舍号都被扒得一干二净。

    孙宇的手机被打爆了，无数陌生号码发来不堪入目的辱骂短信。他的微信和QQ被各种“好友申请”轰炸，验证消息里全都是恶毒的诅咒。

    江城大学的官方论坛也沦陷了，置顶的帖子里，全都是要求“严惩孙宇，还社会公道”的呼声。

    一时间，孙宇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全民公敌，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他把自己锁在宿舍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敢开手机，不敢看电脑，甚至不敢去听门外走廊里的任何一点声响。他总觉得，那些窃窃私语，都是在议论他，在骂他。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宿舍门被敲响了。

    “孙宇，你在里面吗？我是辅导员王老师。”

    是辅导员的声音。

    孙宇犹豫了很久，才像个惊弓之鸟一样，挪过去打开了一条门缝。

    辅导员王老师站在门外，脸色很是难看。他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孙宇，网上的事情，学校已经知道了。现在影响非常恶劣，很多学生家长，甚至校友都打电话到校长办公室来，质问学校是怎么教育学生的。”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只有冰冷的压力。

    “我……”孙宇的喉咙干得发涩，只说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的事了，你代表的是江城大学的形象。”王老师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学校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不要再给学校抹黑了。如果事情是你做的，就勇敢承担责任，去跟老人家道个歉，该赔偿就赔偿。如果……总之，尽快平息舆论，这是你作为江大学子应尽的义务。”

    “妥善处理”……“不要给学校抹黑”……

    这几句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孙宇的心里。

    连学校，都认定是他错了。

    辅导员走了，留下孙宇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后，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全世界都在骂他，连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学校，都在逼他“认罪”。

    他真的撑不住了。

    或许……程律师也是错的？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该听那个金杰助理的话，去道歉，去赔钱？五万块，虽然多，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钉在耻辱柱上，被千夫所指，连累家人，给学校抹黑。

    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一个放弃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心里疯狂滋生。他好几次拿起手机，想给程鹤打电话，告诉他，自己不想再打了，自己认栽了。

    ……

    鹤鸣律师事务所里，气氛同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晚儿的脸色煞白，她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每多看一条评论，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那些恶毒的咒骂，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像一根根针，扎得她眼睛生疼。

    她能想象得到，此刻的孙宇，正承受着何等巨大的压力。那还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学生啊！

    “太过分了！这简直就是网络暴力！是谋杀！”林晚儿气得浑身发抖，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程鹤办公室的门，冲了进去。

    “程律！”

    她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尖锐。

    程鹤正坐在电脑前，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屏幕上，不是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而是一堆由红绿线条和数字构成的复杂图表。

    听到林晚儿的声音，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程律，现在外面都骂疯了！”林晚儿快步走到他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上，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金杰那个混蛋发动了舆论攻势，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孙宇！我们太被动了！再这样下去，还没开庭我们就输了！孙宇他……他可能会撑不住的！”

    程鹤依旧没有看她，只是伸出手指，在鼠标上轻轻点击了一下，屏幕上的一个图表被瞬间放大。那是一张曲线图，横轴是时间，纵轴是心率。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窗外的惊涛骇浪，都与这个小小的办公室无关。

    “让他们骂。”

    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奇异力量。

    林晚儿愣住了。

    程鹤的目光，依然胶着在屏幕上那张心率图上，嘴角甚至还逸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舆论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慢悠悠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林晚儿听，“他们现在把这艘船捧得越高，爬上船的人越多，待会儿浪打过来，船翻的时候，摔下来的声音，才会越响，才越好看。”

    说完，他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转头看向林晚儿，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片清明和绝对的自信。

    “你去，”他指了指电脑屏幕，“帮我把这份数据报告，用彩色打印机，清清楚楚地打印二十份出来。”

    “二十份？”林晚儿不解。

    “对。”程鹤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开庭的时候，我要让旁听席的每一个人，都拿到一份。我要让他们亲眼看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平静，他的笃定，像一剂强效镇定剂，瞬间注入了林晚儿焦躁不安的心脏。

    她看着程鹤那张运筹帷幄的侧脸，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细碎而锐利的光。那一瞬间，她心里所有的恐慌、愤怒和不安，都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

    是啊，自己在这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有什么用？

    天，还没塌下来。

    或者说，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了，只要有这个男人在，好像……就没什么真正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