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先生，请问你们是不是真的在敲诈勒索？”

    “你们为什么要冤枉一个好人？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将金杰和钱家儿子那狼狈不堪的脸照得惨白。金杰再也维持不住任何风度，他拨开人群，几乎是落荒而逃。钱家儿子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在无数记者和旁观者鄙夷、唾弃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逃离了法庭。

    那背影，像两条丧家之犬。

    这一战，程鹤赢得酣畅淋漓。

    他看着身旁喜极而泣的孙宇和一脸崇拜的林晚儿，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但他心里清楚，这事儿没完。

    他太了解金杰这种人了，极度自负，睚眦必报。今天在法庭上，自己让他当着全江城媒体的面，摔了个狗啃泥，这无异于将他的脸皮剥下来，扔在地上反复践踏。

    以金杰的性格，这次的羞辱，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加倍奉还。

    程鹤的眼神，穿过喧闹的人群，望向法庭之外的炎炎烈日，嘴角微微上扬。

    他，乐于奉陪。

    与金杰那场官司的余波，比程鹤预想中要大得多。

    原本只是想给新开的鹤鸣律师事务所挣个开门红，没想到直接把金家这个在江城盘踞多年的地头蛇给掀了个底朝天。一时间，“程鹤”这两个字，就像一块被投入江城上流圈子这潭深水里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久久不息。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富商巨贾、名流新贵，嘴上说着“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毛头小子”，私下里却都悄悄把“鹤鸣律所”和“程鹤”的名字记在了备忘录里。毕竟，谁都怕自己哪天也遇上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下手又黑又狠的疯子。

    程鹤对此倒是乐见其成。律所的名气，就是律师最好的武器。

    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在屏幕上翻看着网友们对金杰案的各种评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些评论，从最初的质疑，到庭审时的震惊，再到最终判决下来的狂欢，像极了一出跌宕起伏的戏剧。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弹出的一个新闻推送，瞬间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突发！江城第一中学发生坠楼事件，一名高二学生不幸身亡！”

    江城一中？

    程鹤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可是江城乃至全省都赫赫有名的重点高中，以管理严格和升学率高而著称，是无数家长挤破了头都想把孩子送进去的象牙塔。

    他点开新闻链接，更多细节涌入眼中。

    照片上，警戒线拉起了偌大的一个圈，教学楼下，一具被白布覆盖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是几名神色凝重的警察。周围，是无数张惊恐而又稚嫩的脸。

    死者，周凯，高二（三）班学生。

    时间，今天下午第一节课后。

    地点，教学楼六楼天台。

    初步排除他杀可能，疑似自杀。

    程鹤关掉新闻页面，将那支烟放在了烟灰缸里，心里莫名有些发堵。又是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他见惯了法庭上的尔虞我诈，见惯了利益场中的人性丑恶，但每当看到这样的新闻，总会感到一种无力的压抑。

    他以为这件事会像无数社会新闻一样，在人们的叹息声中，几天后便被新的热点所淹没。

    可他错了。

    第二天，几乎所有本地媒体的头版头条，都被这起坠楼事件占据。引爆舆论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一封在死者课桌里被发现的遗书。

    一封长达数页，字迹潦草，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力气写下的遗书。

    这封遗书，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划开了江城一中那“阳光校园”的美好外衣，露出了底下早已腐烂生蛆、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

    遗书里，那个名叫周凯的男孩，用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的笔触，记录了他在过去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所经历的一切。

    那不是拳打脚踢，不是青紫的伤痕，而是一种更隐蔽、更磨人的酷刑。

    施暴者，是以他同班同学李逸为首的一个小团体。

    “……今天，李逸又带着他那几个跟班，在教室门口堵我。他们没有打我，只是围着我笑。他们笑我的鞋子，说是我爸从工地上捡回来的；他们学我说话的口音，说那是‘乡下土狗’的叫声。全班同学都看着，有些人跟着一起笑，有些人……低下了头。”

    “……妈妈早上给我的二十块钱午饭钱，又被他们抢走了。我不敢反抗，因为上次我攥着钱不给，李逸就把我的作业本一页一页地撕掉，扔进了垃圾桶。那是我熬到半夜才写完的。老师问起来，我不敢说，只能说自己没写。”

    “……他们建了一个微信群，群名叫‘围观傻狗周凯’。我的头像被他们P成了一头猪，下面配着各种各样侮辱我的话。他们把我走路的样子拍下来，做成搞笑视频发在里面。我不知道群里有多少人，我只知道，每当我走进教室，总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嘲笑，有怜悯，还有……看戏的兴奋。”

    “……我试着告诉过老师，老师找了李逸谈话。第二天，我的水杯里被灌了拖把水。李逸在我耳边说，‘再敢告状，下次就让你喝厕所里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笑，可我却觉得比冬天最冷的冰还要刺骨。”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透明玻璃箱里的虫子，所有人都看着我挣扎，却没有人愿意伸手拉我一把。这个世界好大，可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呼吸的角落。活着，太累了。”

    遗书的内容被媒体部分披露后，整个江城都为之哗然。

    原来，在重点高中的光环之下，在朗朗的读书声中，竟隐藏着如此肮脏的罪恶。原来，那些看似“孩子间的玩笑”，竟能像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凌迟处死。

    周凯的父母，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工薪阶层夫妇，在殡仪馆里看到儿子冰冷的尸体，又在警察局里看到这封浸透了儿子血泪的遗书时，当场就崩溃了。

    他们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昏厥过去。他们想不通，自己那个品学兼优、虽然内向但一直很懂事的儿子，为什么会走上这条绝路。

    悲痛过后，是滔天的愤怒。

    他们拿着遗书，跪在公安局办案民警的面前，老泪纵横地请求着，一定要将那些害死他们儿子的凶手绳之以法。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民警。他看着眼前这对几近崩溃的夫妇，看着那封字字泣血的遗书，眼眶也有些发红，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姐，大哥，你们的心情我非常理解。说实话，我当了二十多年警察，看到这封信，我这心里也堵得慌，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几个小王八蛋抓起来揍一顿！”

    老民警的话，让周凯的父母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们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期盼地看着他。

    “但是……”老民警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又无奈，“从法律上来说，这件事……很难办。”

    “难办？什么叫难办？”周凯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建筑工人，此刻激动得浑身发抖，“我儿子都死了！被他们逼死了！遗书就是证据！这还不算犯罪吗？！”

    “大哥，你先别激动。”老民警扶住他，耐心地解释道，“根据我们目前的调查，还有这封遗书里的内容，李逸那些人对周凯的侵害，主要集中在言语侮辱、孤立、小额的财物勒索和网络暴力上。这些行为，从道德上讲，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但在法律上，它们并没有对周凯的身体造成《刑法》意义上的‘轻伤’以上的伤害。”

    “没有造成轻伤？”周凯的母亲尖利地叫了起来，声音凄厉得像杜鹃啼血，“我儿子一条命都没了！这比什么伤不更重吗？！”

    “我明白，我明白……”老民警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可法律条文就是这么规定的。刑事立案，必须要有明确的犯罪事实和构成要件。校园霸凌导致受害者自杀的案例，在法律实践中，除非能证明霸凌行为与死亡结果之间存在直接的、唯一的因果关系，否则很难追究施暴者的刑事责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一句，彻底将周凯父母打入了冰窖。

    “更何况，根据我们核实的身份信息，李逸和他那几个同伙，全都是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人。就算他们的行为构成了犯罪，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和相关的司法解释，在处理上，也是以教育、感化、挽救为主，从轻、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未成年人保护法》。

    这五个字，像五座大山，轰然压在了这对已经失去了一切的父母心上。

    他们一直以为，法律是正义的化身，是受害者的倚仗。可直到此刻他们才绝望地发现，这部本应保护善良孩子的法律，在某些时候，竟然成了那些小恶魔们最坚固的“保护伞”。

    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施暴，可以用最恶毒的手段摧毁另一个人的精神和生命，最后，却能躲在这把伞下，安然无恙。

    而他们的儿子，那个真正需要被保护的孩子，却只能在无尽的黑暗和痛苦中，选择用死亡来寻求解脱。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天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周凯的父母没有打伞，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走在雨中，冰冷的雨水混着滚烫的泪水，从他们沟壑纵横的脸上滑落。天塌了，他们的天，彻底塌了。

    就在他们万念俱灰，甚至也想跟着儿子一起去了的时候，一位远房亲戚打来了电话。电话里，亲戚在安慰了他们许久之后，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提了一句：“……前段时间，那个金家的案子你们听说了吗？据说那个律师叫程鹤，特别厉害，把金家都给告倒了。要不……你们去找他试试？说不定……说不定有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