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逸家那艘巨轮说沉就沉，他昔日里那帮狐朋狗友就彻底散了。税务风暴只是个开始，真正让他们这群小喽啰感到恐惧的，是随之而来的舆论审判和那一张张冰冷的法院传票。

    十几桩民事诉讼！

    当他爸妈看到那些文件时，他爸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他妈则坐在沙发上，哭得撕心裂肺，一遍遍地问他：“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畜生啊！”

    畜生。

    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了王浩的心上。

    他家境普通，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一辈子勤勤恳恳，就盼着他能有点出息。当初他跟着李逸混，图什么？不就是图李逸家里有钱有势，跟在他屁股后面，没人敢欺负自己，还能时不时捞点好处，在同学面前威风威风吗？

    那种感觉，曾经让他很受用。

    可现在，威风变成了刺骨的寒风。李逸家倒了，他自己也成了过街老鼠。父母为了那十几桩官司的赔偿金愁得头发都白了，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他不敢出门，不敢上网，可那些关于周凯的报道，还是像病毒一样，通过各种渠道钻进他的眼睛里。

    特别是周凯的日记。

    当那些绝望、压抑、充满痛苦的文字被媒体一字一句地公布出来时，王浩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凌迟。

    “他们把我的书包扔进厕所，用拖把水浸湿……”

    “他们抢走我午饭的钱，让我饿着肚子……”

    “王浩今天又踹了我一脚，只是因为我走路没给他让道……”

    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在周凯的笔下，自己是那么面目可憎的一个恶魔。

    他想反驳，想说那些事主要是李逸干的，他只是个跟班，有时候甚至只是在旁边看个热闹。可他反驳不了。因为他确实踹了那一脚，也确实参与了抢钱，更是在他们把周凯的书包扔进厕所时，在旁边放肆地大笑。

    他不是主犯，但他是帮凶。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这几天，他夜夜被噩梦纠缠，白天则活在父母的责骂和无尽的悔恨之中。那种愧疚和恐惧，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快要窒息了。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疯的！他会被那个浑身是血的周凯，活活拖进地狱里！

    王浩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书桌。

    在那一堆杂物下面，压着一张法院传票的复印件。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将它抽了出来。

    上面的字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但这一次，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两个名字上。

    原告代理律师：程鹤。

    律师助理：林晚儿。

    程鹤……就是那个在网上把李家搅得天翻地覆的传奇律师。

    而林晚儿……这个名字，让他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一个念头，像一颗疯狂的种子，在他崩坏的心里，猛地生根发芽。

    他颤抖着手，拉开抽屉，从最里面翻出了自己藏起来的几百块私房钱。他胡乱地套上一件外套，戴上帽子和口罩，像个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家门。

    凌晨四点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孤寂的光。王浩一路小跑，在街角一个还没关门的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

    他不敢用自己的手机号，他怕李逸，怕那帮人。虽然李逸家倒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别的手段。

    换上新的电话卡，王浩躲在一个黑暗的巷子口，冰冷的夜风吹得他瑟瑟发抖，手指也冻得有些僵硬。他靠着墙壁，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鼓起勇气，在传票上找到了林晚儿的电话号码，然后用颤抖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按下了那条足以改变他一生的短信。

    “你好，我是王浩，是周凯的同学。关于周凯的事情，我……有些话想说。”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王浩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是救赎，还是另一场深渊？

    他不知道。

    ……

    “叮咚。”

    清脆的短信提示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晚儿正埋头整理着一堆卷宗，听到声音，她下意识地拿起了桌上的工作手机。当她看清屏幕上那条短信的内容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王浩？

    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在周凯案的十几桩民事诉讼里，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仅次于主犯李逸！他是霸凌小团伙里的核心成员之一！

    林晚儿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拿着手机，快步冲进了程鹤的办公室。

    “程律！”

    程鹤正靠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听到林晚儿急促的声音，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您看！”林晚儿将手机递到程鹤面前，因为激动，她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音，“是王浩！李逸那伙人里的王浩！他给我们发短信了！”

    程鹤的目光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那短短的一行字，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瞬间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的眼睛，在这一刻，骤然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踩进陷阱时的光芒，锐利，而又充满了掌控力。

    他等了这么久，从税务风暴到舆论轰炸，一步步地施压，为的就是这一刻！

    李逸那个小团体，看似铁板一块，但实际上，不过是一群因利益和虚荣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当大厦倾塌，利益不复存在，恐惧和猜忌就会像藤蔓一样，在他们内部疯狂滋生，最终将他们彻底撕裂。

    而这个王浩，就是第一道裂缝！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能要来了。”程鹤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凌厉起来。

    “程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立刻回复他？”林晚儿有些紧张地问。

    “当然要回。”程鹤的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但是，要讲究策略。”

    他沉吟了片刻，目光变得愈发深邃。

    “你这样回复他。”程鹤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首先，稳住他。告诉他，我们收到了他的信息，很感谢他的勇敢。其次，约他见面，时间地点由他来定，但必须强调，要绝对安全和私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站出来说出真相，作为本案的关键证人，我们可以代表周凯的父母，向法庭为他申请作为污点证人，争取法律上最大限度的宽大处理。”

    “污点证人？”林晚儿的眼睛一亮。

    “对。”程鹤点了点头，“他现在最怕的是什么？不是良心谴责，而是法律的制裁和同伙的报复。我们必须给他一颗定心丸，让他看到一条明确的出路。让他明白，坦白，是他唯一的救赎。”

    “我明白了！”林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她迅速拿起手机，按照程鹤的指示，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编辑着回复的短信。

    几分钟后，新的短信再次传来。

    王浩几乎是秒回，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急切和紧张。他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城西一家非常偏僻的咖啡馆，时间是第二天下午。

    看着手机上的地址，程鹤的嘴角再次上扬。

    鱼，上钩了。

    ……

    第二天下午，天空阴沉沉的，飘着细密的冷雨。

    林晚儿按照约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来到了那家名叫“旧时光”的咖啡馆。

    这家店的位置确实很偏，藏在一个老旧小区的深处，要不是有导航，她差点就找不到了。店里的装修很复古，光线昏暗，客人也寥寥无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咖啡和旧书混合的味道。

    王浩约的，是二楼最角落的一个包间。

    林晚儿推开包间的门，一股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空间。一张小木桌，两把藤椅，窗户上还挂着厚重的深色窗帘。

    确实是个适合秘密谈话的地方。

    她坐下来，给自己点了一杯热美式，然后便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林晚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不知道那个叫王浩的男孩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他会带来什么样的信息。

    终于，在指针指向约定时间的那一刻，包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口罩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充满了警惕和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是……林助理吗？”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沙哑，但抖得厉害。

    林晚儿立刻站了起来，对他露出了一个尽可能温和的微笑：“你好，王浩。我是林晚儿，请进吧。”

    得到确认后，王浩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迅速地闪身进来，然后飞快地把门关上，甚至还从里面上了锁。

    做完这一切，他才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还带着稚气的脸，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嘴唇干裂起皮。他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你好……”

    看着这个和自己还在上高中的弟弟差不多大的男孩，林晚儿心里没来由地一软。来之前，她设想过很多种开场白，甚至准备了一些犀利的问题。但此刻，看着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那些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她没有像审犯人一样去盘问他，而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用最柔和的语气说：“坐吧，别紧张。”

    她按响了服务铃，又要了一杯热牛奶和一份提拉米苏。

    “喝点热的，会好一些。”她将服务员刚送来的热牛奶，轻轻地推到了王浩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