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王浩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僵硬了。他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林晚儿。

    “谢谢……”

    “不用客气。”林晚儿微笑着，她的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王浩，我知道你今天来找我，需要非常大的勇气。我向你保证，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放轻松，把这里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地方。”

    她没有急着切入正题，而是像个邻家姐姐一样，聊起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你看起来很疲惫，是最近没休息好吗？”

    王浩点了点头，端起牛奶杯，小口地抿着，滚烫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我好几个晚上没睡着了，一闭上眼，就……就梦到周凯。”他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能理解。”林晚儿的语气充满了共情，“其实，我也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有时候他犯了错，也会害怕得不敢跟家里人说。但是王浩，你要知道，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有些错，犯下了，就要勇敢地去面对。现在站出来，不仅仅是为了给周凯一个交代，更是为了你自己的救赎。”

    “救赎……”王浩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光。

    林晚儿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温和而又坚定地看着他：“程律师已经授权我告诉你，只要你愿意说出真相，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你申请作为污点证人。这意味着，法律会考虑到你的坦白和悔过情节，对你从宽处理。这是你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这句话，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扎进了王浩的心里。

    他紧紧攥着杯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内心的恐惧、愧疚、挣扎、还有对未来的渴望，在他的脑海里激烈地交战着。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良久，王浩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的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了下来。

    “我说。”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林晚儿的眼睛，尽管眼眶通红，但眼神却多了一丝决绝。

    “我全都说。”

    林晚儿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打开了自己手机的录音功能。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王浩就像是打开了泄洪的闸口，将那些积压在心底，快要把他逼疯的秘密，全都倾泻了出来。

    他讲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霸凌细节，那些细节，远比媒体报道出来的更加触目惊心。

    “……李逸他就是个疯子，是个变态。他看周凯不顺眼，不只是因为周凯学习好，更是因为周凯看他的眼神……从来没有过害怕。李逸享受那种把别人踩在脚下，看别人向他摇尾乞怜的感觉。可周凯不，他越是被欺负，眼神就越是倔强。李逸就更来劲了。”

    “我们……我们把周凯堵在厕所里，逼他学狗叫，让他钻我们的裤裆。有一次冬天，我们把他新买的羽绒服划破了，把里面的鸭绒全都扯出来，撒得满天都是，就像下雪一样。我们当时还在笑，笑得很大声……”

    “还有一次，李逸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只死老鼠，他逼着周凯……逼着周凯亲那只老鼠。周凯不肯，我们就几个人按着他，把他的头往死老鼠上按……周凯那天吐了，吐得昏天黑地，我们还在旁边笑话他……”

    王浩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他已经泣不成声，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这些罪恶的记忆，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用刀子剜他的心。

    林晚儿静静地听着，放在桌下的手，早已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尽管已经处理过很多案子，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性之恶，但此刻，听着一个少年用颤抖的声音，讲述着对另一个同龄人施加的种种暴行，她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酸楚，等到王浩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递过去一张纸巾，轻声问道：“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王浩，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王浩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极度的恐惧和犹豫，仿佛想到了什么让他不寒而栗的事情。

    “有……还有一个……”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有一件事……我谁都没说过，连我爸妈都不知道……李逸他……他会杀了我的……”

    “别怕。”林晚儿抓住了他冰冷的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有我们在，没人能伤害你。说出来，王浩，把它说出来！”

    王浩看着林晚儿坚定而又充满力量的眼神，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生命中最后一点勇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个足以将整个案件性质彻底改变的，惊天线索。

    “周凯跳楼那天……我们也在天台上。而且……而且李逸他……他用手机，把整个过程都录下来了！”

    王浩的声音，像是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巨石，在林晚儿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录像！

    他居然还录了像！

    林晚儿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能想象，那段视频里会是何等绝望和残忍的画面。这个线索太重要了，重要到足以将李逸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但她也看到了王浩在说出这句话后，那几乎要崩溃的神情。他的脸色比纸还要白，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神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恐惧。

    他怕李逸报复，怕得要死。

    林晚儿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惊，她知道现在不能再逼他了。对于这个已经被压垮的少年来说，让他立刻交待关于视频的更多细节，可能会让他彻底精神崩溃。必须循序渐进，先从一些他心理负担没有那么重的事情入手，建立起他彻底的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用一种刻意平稳的声音问道：“王浩，你先别激动，也别害怕。关于视频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你再想想，除了这件事，在周凯出事之前，李逸他们……有没有做过其他性质特别恶劣，或者说，涉及到比较贵重财物的事情？”

    她特意将问题引向了“财物”。民事赔偿的压力，是王浩这种普通家庭最能切身感受到的痛。

    果然，听到“贵重财物”这几个字，王浩的思绪似乎被拉了回来。他那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嫉妒。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嘴唇蠕动了几下，才用一种混合着羡慕和愤恨的语气，颤抖着开了口。

    “有……有一双鞋。”

    “鞋？”

    “对，一双耐克的鞋，红白黑色的，叫什么……AJ，对，AJ。周凯宝贝得不得了，我听他说，花了一万多块钱才买到的。”王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一万多块钱，那是他父母好几个月的工资，而周凯，那个在他眼里一直很穷酸的家伙，居然能买得起。

    “大概是半年前吧，”王浩陷入了回忆，咖啡馆里昏暗的光线，让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扭曲，“那天周凯刚穿着新鞋来学校，好多人都围着看。李逸也看见了，他那眼神，就跟狼看见了肉一样。”

    “下课的时候，李逸就把我们几个叫上，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把周凯给堵住了。”

    王浩的叙述，将一幕尘封的画面，血淋淋地展现在林晚儿眼前。

    ……

    “哟，周凯，发财了啊？”

    李逸斜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裤兜里，歪着头，用一种戏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周凯脚上那双崭新的球鞋。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包括王浩在内，都一脸坏笑地围了上来，堵住了周凯所有的去路。

    周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他紧张地攥着书包带，低着头，不敢看李逸的眼睛。

    “没……没有，逸哥。这是……这是我攒了很久的钱才买的。”

    “攒了很久？”李逸嗤笑一声，他走上前，用自己的鞋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周凯的鞋面，“看着不错啊。这样，好兄弟，‘借’我穿两天，过过瘾。”

    “借”这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周凯的头埋得更低了，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他知道，李逸的“借”，从来没有还的时候。这双鞋，是他用整个暑假在快餐店打工，再加上自己存了好几年的压岁钱，才狠心买下的。这是他的梦想，是他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不……不行，逸哥。”周凯鼓起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这鞋……对我真的很重要。”

    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逸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了。

    他直起身子，一步步逼近周凯，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阴鸷和被冒犯的怒火。他没想到，这个平时任他欺负的软蛋，今天居然敢当着他兄弟们的面，拒绝他。

    “你说什么？”李逸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他妈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周凯吓得嘴唇都在哆嗦，却还是本能地护着自己的脚。

    “啪！”

    一声脆响。

    李逸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墙上，就在周凯的耳边，震得墙灰都簌簌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