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民警的心上。

    他看着桌上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的材料，再看看旁边虽然害怕得发抖但还是坚定地站着的证人王浩，脸上的表情，从无奈，到惊讶，最后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性质，已经彻底变了。

    这不是“孩子们闹着玩”，这是一起证据链相对完整的，严重的刑事案件！

    “你们……请稍等。”

    他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起身，快步走向了自己领导的办公室。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周凯的父母紧张地绞着双手，王浩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有程鹤，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眼神里是运筹帷幄的笃定。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办公室的门开了。

    走出来的，不只是刚才那名民警，还有一位看起来级别更高的中年警官。

    那位中年警官径直走到程鹤面前，表情严肃地看了一眼报案材料，又审视地看了一眼王浩，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周凯父母那张写满悲痛和期盼的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刚才那名民警，下达了命令。

    “通知刑侦支队，正式受案。”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以涉嫌抢劫罪，对犯罪嫌疑人李逸，予以刑事立案侦查！”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等待了太久的晴天霹雳，在周凯父母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成了！

    真的成了！

    周母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失声痛哭，这一次，是喜悦和宣泄的泪水。

    而这个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长空，精准地劈向了那座本就已经在税务风暴和舆论审判中摇摇欲坠的李家大宅。

    致命一击，终于落下。

    消息，是长了腿的。

    尤其是在高中这种信息传播速度堪比光速的封闭环境里。

    当江城市公安局对李逸以“涉嫌抢劫罪”正式刑事立案的消息传回学校时，整个校园，炸了。

    “我操！真的假的？刑事立案？不是说就是霸凌吗？”

    “抢劫罪！听说是因为一双鞋，一万多块的鞋！”

    “我的天，这下事情可闹大了！这跟之前完全不是一个性质了啊！”

    “活该！早就看他不爽了，在学校里横着走，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

    议论声，像是夏日午后的滚滚闷雷，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里酝酿、发酵，然后轰然炸开。所有人都惊呆了，目瞪口呆。谁能想到，一场所有人都以为已经随着周凯的死而尘埃落定的校园悲剧，居然在沉寂了这么久之后，因为一双谁都不知道的球鞋，而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逆转。

    霸凌，和抢劫，听起来只是两个词的区别，但所有人都隐约明白，这背后代表的，是天堂与地狱的距离。

    而真正的风暴，在第二天下午，降临了。

    当时正是第三节课，高三（一）班的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讲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和学生们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李逸坐在靠窗的位置，心烦意乱地转着笔。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自从王浩那个叛徒失踪，他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爸焦头烂额，他妈天天以泪洗面，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树倒猢狲散。以前那些围着他转的跟班，现在看见他都绕着走。

    他心里憋着一股邪火，烦躁得想杀人。

    就在这时，教室的后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讲台上的数学老师，都齐刷刷地转了过去。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神情严肃，目光如电，一进门就直接锁定了窗边的李逸。

    整个教室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住了。

    李逸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转笔的手停了下来，脸上的血色，在短短几秒钟内，褪得一干二净。

    “李逸是哪位？”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察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没有人回答，但所有人的目光，已经给出了答案。

    两个警察径直穿过课桌间的过道，走到了李逸的面前。

    李逸下意识地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根本使不上力。他看着警察那张不带任何感情的脸，嘴唇哆嗦着，强撑着最后一丝尊严，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们干什么？我爸是李建国！你们知道吗！”

    “我们知道。”年长的警察冷冷地看着他，从腰间拿出一副冰冷的手铐，在他眼前晃了晃，“李逸，你因涉嫌抢劫罪，现在依法对你进行刑事拘留。这是拘留证，跟我们走一趟吧。”

    “咔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在死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冰冷的手铐，拷住了他那只曾经无数次对周凯挥起拳头的手。那股刺骨的凉意，顺着他的手腕，瞬间传遍了全身，将他最后那点可笑的嚣张气焰，彻底浇灭。

    他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像是在拖一条死狗。

    从教室到校门口，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距离，李逸却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走廊上，楼梯口，操场边，无数扇窗户后面，都探出了一颗颗脑袋。无数双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那些眼神里，有震惊，有好奇，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快意。

    无数的手机，从各个角落里举了起来，摄像头像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咔嚓、咔嚓”的拍照声，此起彼伏。

    那个曾经在校园里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富二代，那个所有人都必须仰望的“逸哥”，此刻，戴着手铐，被两个警察押着，低着头，面如死灰，狼狈不堪地，走过了这条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王者之路”。

    当他被塞进那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时，他最后的心理防线，伴随着“砰”的一声车门关闭声，彻底崩溃了。

    ……

    李家的别墅里，一片死寂。

    昂贵的欧式沙发上，堆满了各种查封文件和银行催款单。曾经那个雍容华贵、一尘不染的家，现在乱得像个垃圾场。

    李建国正双目赤红地打着电话，声音嘶哑，姿态卑微得像条狗。

    “王局，王局您再帮帮忙……我知道，我知道给您添麻烦了，可那是我唯一的儿子啊！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不懂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不耐烦的声音：“李建国！你是不是疯了？你儿子那叫不懂事？那是抢劫！刑事案件！人证物证俱在，你让我怎么帮？我告诉你，你那点破事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别再来烦我！”

    “嘟……嘟……嘟……”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了。

    李建国颓然地放下手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税务风暴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公司濒临破产，他低声下气地求遍了所有他认识的人，换来的却只有冷眼和闭门羹。

    就在这时，他的妻子，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疯了一样从楼上冲了下来，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模糊的视频。

    视频里，他们的宝贝儿子，戴着手铐，被警察押上了警车。

    “建国！你快看！你快看啊！儿子……儿子他被警察抓走了！你快想办法啊！你快去救他啊！”女人尖叫着，声音凄厉得像要划破人的耳膜。

    李建国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狼狈的身影，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的血气猛地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压垮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

    税务问题、公司破产、众叛亲离……现在，连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也成了阶下囚。

    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指望，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泡影。

    “呃……”

    李建国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捂着胸口，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建国！！”

    尖叫声，伴随着重物倒地的闷响，回荡在空旷而又冰冷的别墅里。

    ……

    看守所。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李逸被剃了头，换上了蓝色的囚服，编号是“0714”。他被关在一个十几平米的监室里，同屋的还有七八个面相凶悍的男人。

    这里没有“逸哥”，没有富二代，更没有前呼后拥的跟班。

    在这里，他只是0714，一个因为抢劫罪被关进来的菜鸟。

    第一天晚上，他因为睡觉打呼噜，被同监室的老大一脚从铺上踹了下来。他想反抗，想骂人，可当他对上那双在黑暗中像狼一样冒着绿光的眼睛时，他所有的勇气都消失了。

    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恐惧。

    那种发自骨髓的，对绝对力量的恐惧。就像当初，周凯面对他的时候一样。

    原来，是这种感觉。

    接下来的日子，对他来说，就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背监规，做早操，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白天，他要面对办案民警轮番的讯问。

    “李逸，我们再问你一遍，半年前，你是不是从周凯手里，拿走了一双AJ球鞋？”

    “我没拿！是他自己给我的！”

    “自己给你的？那为什么王浩的证词里说，你当时威胁他，说不给鞋就让他没法在学校混下去？”

    “他胡说！王浩他就是嫉妒我，他陷害我！”

    “陷害你？那为什么这双鞋，你至今没有归还？周凯找你要过很多次，你为什么不还给他？”

    “我……我找不到了！”

    审讯室里，他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抵抗。可他的谎言，在警察那犀利的眼神和一环扣一环的证据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除了警方的讯问，还有那十几桩民事官司的法律文书，像雪片一样飞到了他的面前。每一份文书，都代表着一笔巨额的赔偿，代表着周凯父母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