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法庭终局
发布:2025-12-05 18:30 字数:3387 作者:月殇夭幺
巨大的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梦里,周凯浑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一遍遍地问他:“为什么?”
有时候,他又会梦到周凯从天台上一跃而下的场景,那瘦弱的身体像一片飘零的树叶,坠落,坠落……然后,他会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的精神,在日复一日的折磨和恐惧中,被一点点地碾碎,几近崩溃。
他想见他爸妈,想找律师。
可他爸,已经因为急火攻心,中风住院了。他妈,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而他家以前花重金聘请的那些金牌律师,在得知他涉嫌的是刑事案件,并且李家已经付不起高昂的律师费后,也早已作鸟兽散。
他被彻底抛弃了。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新律师。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他不是李逸想象中那种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精英律师,他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
“你好,我姓张,是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给你的辩护律师。”
法律援助中心?
李逸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家,是真的完了。连一个像样的律师都请不起了。
张律师没有多余的废话,他打开公文包,拿出厚厚一沓卷宗,开门见山。
“你的案子,我看过了。情况,对你非常不利。”
“人证,有你的同学王浩。物证,那双鞋的价值鉴定已经出来了,一万三千元,属于数额巨大。你的行为,已经完全构成了抢劫罪的要件。想抵赖,是不可能的。”
李逸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律师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给了他最后的建议。
“我给你的建议,只有一个:坦白从宽,争取从轻处罚。”
“现在,抢劫球鞋这个事实,是钉死的,你翻不了案。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表现出良好的认罪态度。把你过去对周凯做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不要有任何隐瞒,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
“或许,”张律师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在法官宣判的时候,能看在你主动交代所有霸凌罪行的份上,给你一个‘认罪态度良好’的评价,在量刑上,酌情考虑。”
坦白?
交代所有罪行?
李逸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被扔进厕所的书包,被撕碎的作业本,被逼着学狗叫的周凯,还有天台上,周凯那双绝望而又空洞的眼睛……
如果把这些都说出来……
他不敢想。
可是,如果不说呢?抢劫罪,数额巨大,他查过,那至少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三年……十年……
他的人生,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了吗?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最终,在被羁押了整整半个月后,在又一次被周凯坠楼的噩梦惊醒后,李逸的精神,彻底垮了。
第二天,面对办案民警的再次讯问,他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双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的桌子,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调,开了口。
“我……我说,我全都说。”
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潘多拉魔盒,罪恶的记忆,倾泻而出。
“那双鞋……是我抢的。我就是看他不顺眼,看他一个穷鬼,凭什么穿那么好的鞋……我威胁他,我说不给鞋,就让他滚出学校……”
“还有……还有以前,我们经常欺负他。他作业写得好,我就撕他的本子,把他书包扔进厕所……”
他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过去一年里,他们那个小团伙,是如何孤立周凯,如何辱骂他,如何敲诈他的午饭钱,如何逼他做各种屈辱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交代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很多警方都还没掌握的细节,他都主动说了出来。
他的这份口供,长达数十页。
它比周凯那封绝望的遗书,更详细;比王浩那个叛徒的证词,更全面。
它成了一份无法辩驳的,由施暴者亲口承认的,最完整、最残忍的罪证。
江城市少年法庭的门,比想象中要小,也更压抑。
没有宏伟的国徽,没有高耸的石阶,只有一扇厚重的棕色木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本案涉及未成年人,不公开审理”。
程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沉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每一次,这种压抑感都未曾消减。
作为受害者周凯父母的代理人,他是除了法官、公诉人、被告及其辩护律师和家属之外,唯一获准进入这个封闭空间的人。
“吱呀——”
侧门被法警拉开,一阵金属镣铐拖拽地面的刺耳声响划破了法庭内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个被两名法警押解着走进来的身影上。
李逸。
或者说,是李逸的躯壳。
他身上穿着一身宽大得有些滑稽的蓝色囚服,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冰冷的镣铐。曾经精心打理、张扬不羁的头发,此刻已经被一个粗糙的青皮光头所取代,在法庭苍白的灯光下,反射着一种病态的光。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脸颊凹了下去,皮肤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灰白色。那张曾经写满了嚣张、跋扈和不可一世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两种情绪——深入骨髓的麻木,以及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根本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那一方小小的地面,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的安全区。
旁听席上,一对中年夫妇猛地挺直了身子,又瞬间垮了下去。那是李逸的父母。不过短短几个月,这对曾经在商场上意气风发的夫妇,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李父的头发白了大半,李母则用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肩膀却在剧烈地颤抖。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绝望,还有一丝不敢置信。他们不敢相信,那个曾经是他们骄傲的儿子,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程鹤的目光在李逸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来,面无表情。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庭审开始了。
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冰冷,波澜不惊。
因为李逸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
公诉人站起身,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宣读着起诉书。那些冰冷的法律条文,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敲在李逸和他父母的心上。
“……被告人李逸,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伙同他人,采用胁迫手段,强行索要被害人周凯的财物,数额巨大,其行为已触犯《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抢劫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每当公索人出示一份证据,法官便会用公式化的语气询问:“被告人李逸,对公诉机关出示的这份证据,你是否有异议?”
那些证据,程鹤都再熟悉不过。
有李逸和同伙在社交软件上密谋如何“搞钱”的聊天记录截图,言语间充满了对周凯的蔑视和不屑。
有银行的转账流水,每一笔钱的流向都清清楚楚,直指李逸的账户。
甚至,还有李逸在看守所里,自己亲笔写下的悔过书。那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充满了涂改的痕迹,仿佛能看到书写者内心的挣扎与崩溃。
面对这些铁一般的证据,李逸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反应。
他微微抬起头,嘴唇蠕动几下,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干涩的字。
“……没。”
“没有异议。”
“……是。”
他像一个提线木偶,对所有的指控都供认不讳。他甚至主动交代了更多起诉书上没有提及的细节——他如何长期向周凯索要“保护费”,如何指使别人孤立他,如何在他作业本上乱涂乱画,如何在他背后贴上侮辱性的纸条……
那些被他当成“玩笑”和“日常”的霸凌行为,在今天这个庄严肃穆的法庭上,被他自己亲口一件件、一桩桩地说了出来。每说一件,他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身体也抖得更厉害一分。
他终于意识到,那些他曾经不以为然的“小事”,累积起来,是多么沉重、多么丑恶的罪孽。
程鹤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他知道,李逸的彻底崩溃,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证据,更是因为他所倚仗的一切,都已经被自己釜底抽薪,彻底摧毁了。
李家的公司破产清算,豪宅被查封拍卖,他那个曾经能为他摆平一切的父亲,如今也只是一个坐在旁听席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落魄中年人。
当所有的保护伞都被撤掉,当他必须独自面对法律的审判时,这个被宠坏的少年,才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作“后果”。
庭审的流程很快走到了最后一步——被害人家属陈述。
程鹤身边,那个从开庭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周凯的父亲。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看得出来,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一件衣服。他的皮肤黝M黑粗糙,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些洗不掉的机油痕迹,那是一双常年与机器打交道的、劳动者的手。
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没有像李逸的母亲那样哭泣,也没有像很多人预想的那样,对着被告席破口大骂。
他只是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