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孙强下班回来，看到的就是缩在客厅沙发角落里，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的刘芸。

    听完妻子的转述，孙强整个人也懵了。他是个无神论者，可是一想到自己和妻子，竟然在一个死过人的房间里，规划着未来的幸福生活，他就感到一阵阵的恶寒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膈应和恐惧。

    他们再也不敢在那间屋子里多待一秒钟。当晚，两人就从那个他们倾尽所有打造的“新家”里逃了出来，在外面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第二天，怒火中烧的孙强就找到了原房主，一个叫赵立的男人。

    赵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起来挺斯文，但说起话来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无赖嘴脸。

    “退房退款？你们做什么白日梦呢？”赵立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睛看着他们，嘴角挂着一丝嘲讽，“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房产已经过户，钱货两清，你想退？凭什么？”

    “你骗了我们！”孙强气得眼睛都红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房子里死过人？你这是欺诈！”

    “欺诈？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赵立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我问你，我们的购房合同上，有没有哪一条写了‘房子里不能死人’？”

    孙强被他问得一噎。

    “合同上没写吧？”赵立摊了摊手，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再说了，法律上哪条规定了，卖家必须主动告知房子里死过人？有吗？你去查查！我卖的是房子，是这钢筋水泥，又不是卖风水！我有什么义务告诉你这些？你们自己买之前不打听清楚，现在跑来找我，晚了！”

    “你……你这是耍无赖！”刘芸气得浑身发抖。

    “我这叫合理合法。”赵立弹了弹烟灰，站起身来，“行了，别来烦我了。房子是你们的了，你们爱住不住，爱卖不卖，都跟我没关系。想告我？随便，我奉陪到底！”

    说完，他就把两人推出了门外。

    看着那扇重重关上的门，孙强和刘芸感到了彻骨的绝望。

    他们不甘心，开始四处咨询律师。可得到的答复，却一次又一次地给他们泼着冷水。

    “这个案子……确实不好办啊。”一个律师推了推眼镜，很同情地看着他们，“你们的合同我看过了，条款非常规范，没有任何漏洞。从合同法的角度来看，卖家确实没有明确的违约行为。”

    “那他隐瞒‘凶宅’信息，就不算欺诈吗？”孙强不解地问。

    “难就难在这里。”另一个律师解释道，“目前我们国家的法律，对于‘凶宅’的告知义务，没有一个明确的、强制性的规定。这在司法实践中，一直是个争议点。有的法院会支持，有的就不会。打这种官司，不确定性太大了，而且耗时耗力，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连问了好几个律师，说法都大同小异。所有人都觉得这案子棘手，胜算不大。

    希望一点点被磨灭，夫妻俩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房子不敢住，房贷却每个月都要雷打不动地还。他们感觉自己的人生，被套进了一个死局。

    就在这时，孙强在一个程序员朋友的群里，看到了有人在狂热地讨论“程序员守护神”程鹤。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网上搜索了程鹤的名字，看到了他打赢的那些硬仗。

    于是，他们来了。

    讲完这一切，刘芸已经泣不成声。孙强搂着妻子，这个七尺男儿的眼圈也红了，他看着程鹤，眼神里充满了恳求：“程律师，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这套房子，是我们的一切……现在，它成了我们的噩梦。求求您，帮帮我们吧！”

    林晚儿在一旁听着，心里也堵得慌。她拿起那份购房合同，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确实像其他律师说的那样，这份合同，从文本上看，天衣无缝，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房产信息、面积、价格、过户时间、违约责任……所有常规条款都一应俱全。

    她蹙起了眉头，轻声对程鹤说：“程律，这案子……从合同法的角度看，卖家好像真的没有违约。合同里没有相关约定，我们很难主张他违约。”

    她的看法，代表了绝大多数律师的常规思路。

    然而，程鹤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为难。他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孙强和刘芸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伸出手指，在厚厚的合同文本上，轻轻地敲了敲。

    “咚，咚。”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也敲在了孙强和刘芸紧张的心弦上。

    程鹤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看着对面那对绝望的夫妻，缓缓开口。

    “你们说的没错，合同上是没有。但是……”

    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合同上没有的，不代表法律上没有。”

    “这个案子，我们要打的，不是合同，是‘公序良俗’。”

    “公序良俗？”

    这个词一出来，不光是孙强和刘芸，就连旁边的林晚儿，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个词她们在法学院里都学过，知道它是民法的一项基本原则，但感觉上，这是一个很宏大、很虚的概念，平时办案子，大家还是习惯于抠具体的法条和合同条款。直接拿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原则去打官司，能行吗？

    看着三人疑惑的眼神，程鹤笑了笑，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上，整个人的气场变得从容而强大。他知道，是时候给他们，也给自己的助理，上一堂课了。

    “没错，公序良俗。”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有力，“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我们《民法典》里的一个‘帝王条款’。它像一个看不见的守护神，凌驾于很多具体的条款之上，为整个民事活动划定了一条最终的、不可逾越的道德和秩序底线。”

    他看着孙强和刘芸，用一种更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起来：“它的意思就是，任何民事法律行为，包括你们签的这份购房合同，都不得违背公共秩序和善良风俗。否则，即便合同签得再完美，也是无效的。”

    “那么，什么叫‘善良风俗’呢？”

    程鹤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我问你们，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我们大家，会不会普遍地认为，一间发生过上吊自杀这种非正常死亡事件的房子，它的价值会受到影响？”

    “肯定会啊！”孙强想也不想地回答，“谁愿意买这种房子？就算价格便宜，住着也膈应啊！以后想卖都卖不掉！”

    “这就对了。”程鹤点了点头，“那再问你们，长期居住在这样一间房子里，会不会对一个正常人的心理，造成巨大的、负面的压力和恐惧感？”

    “会！我现在一闭上眼，就是那个场景！”刘芸激动地说道，身体又开始发抖。

    程鹤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林晚儿若有所思的脸上。

    “你们看，这种不需要法律专家来论证，普通老百姓都会普遍认同的观念、忌讳和心理感受，这种根植于我们文化传统和社会生活中的普遍认知，就是我们这个案子里的‘善良风俗’。”

    “那个卖家，赵立，他明知道自己的房子里发生过这种悲剧，他也清楚地知道，一旦将这个事实告知买家，房子的价值必然大打折扣，甚至根本卖不出去。所以，他选择了故意隐瞒。”

    程鹤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他的这种行为，表面上看，没有违反合同的具体条款，但他却严重违背了所有市场交易都应遵守的‘诚实信用’原则！更重要的是，他利用了信息不对称，将一个会引起普遍性心理不适的‘物之瑕疵’，隐藏起来，卖给了你们。这，就是对我们社会普遍认同的‘善良风俗’的践踏和违背！”

    “所以，他的行为，已经不仅仅是道德问题了。它构成了法律意义上的——欺诈！”

    程鹤的一番话，如同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在孙强和刘芸心头的阴霾。

    他们之前咨询的所有律师，都在纠结于那份冰冷的合同文本，没有人能像程鹤这样，从一个如此宏大却又如此贴近人心的角度，为他们找到了一条全新的、充满力量的出路。

    原来，法律不光有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条条框框。

    在那些条框之上，还有着人情，有着道德，有着千百年来社会形成的公理和良知。

    而这些，同样是法律！

    孙强和刘芸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簇被重新点燃的火焰。

    那是希望的火焰。

    程鹤的办公室里，新委托人老李夫妇俩的眼圈还是红的，但眼神里总算透出了一丝希望。他们花了半辈子积蓄，给儿子买了套婚房，结果却是个发生过恶性命案的“凶宅”，儿媳妇吓得直接回了娘家，婚事也岌岌可危。

    “程律师，这事……真的有得打吗？”老李搓着手，声音里满是忐忑。他咨询过好几个律师，得到的答复都模棱两可，大多劝他们自认倒霉，或者跟房主协商，看能不能退点钱私了。

    程鹤将签好字的委托协议推了过去，指尖在“程鹤”两个字上轻轻一点，动作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李先生，放心。法律或许有滞后性，但绝不会背离人情事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老李夫妇俩心中的焦躁，“准备好，我们要起诉了。”

    没有丝毫拖沓，程鹤的律师函还没让对方捂热乎，一纸诉状就直接递交到了江城区人民法院。

    诉讼请求简单明了，却又力道万钧：被告，也就是卖方，在订立房屋买卖合同时，故意隐瞒与订立合同有关的重要事实，构成欺诈。请求法院依法撤销双方签订的《房屋买卖合同》，并判令被告返还全部购房款三百二十万元，并赔偿相应的利息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