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伙子啊，嘴巴甜得就跟抹了蜜一样。”李秀兰一说起这个，就气得浑身发抖，“天天往我们家跑，今天送一袋鸡蛋，明天提一桶油，看见我就喊‘干妈’，比我亲儿子叫得都亲。我老头子让他别来了，他还嬉皮笑脸地说，就是来看看干爹干妈，陪我们说说话解解闷。”

    这种温情攻势，对于孤独的老人来说，杀伤力是巨大的。

    在取得了李秀兰初步的信任后，那个业务员开始了他的真正目的——推销“金蟾宝”理财产品。

    “他把那个‘金蟾宝’吹得天花乱坠，说是……是什么‘鼎盛资本’旗下的平台。”李秀兰努力回忆着那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词，“他说鼎盛资本是大公司，实力雄厚，背景硬得很，绝对安全可靠。还跟我保证，是‘保本保息’的，钱放进去，一分钱本金都不会少，每年还有……还有百分之十五的利息！”

    百分之十五！

    这个数字一出来，林晚儿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程鹤，发现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了。

    任何一个有金融常识的人都知道，在这个时代，敢承诺“保本保息”还给出超过百分之八年化收益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骗子。

    “我一开始也不信啊，”李秀兰痛苦地捶着自己的胸口，“我跟他说，银行的利息才多少，你这个高得太吓人了，我不懂，我也不敢投。可他就是不放弃，天天来，天天说，还拿出一大堆宣传材料，上面印着……印着那个演皇帝的，叫唐国安的老演员，我……我喜欢了他几十年了，看他演的戏长大的。广告上，他笑呵呵地说，‘金蟾宝，您最值得信赖的财富管家’。我就想，这么大的明星，总不能骗人吧？”

    明星代言，权威背书，再加上业务员日复一日的软磨硬泡和感情投资，李秀兰那道本就不算牢固的心理防线，终于开始松动了。

    “后来，我就……我就鬼迷心窍了，想着先试试。就……就拿了五万块钱，投了进去。”

    第一个月，奇迹发生了。

    整整六百二十五块钱的利息，一分不差，准时打到了她的银行卡上。

    看着手机短信里的到账提醒，李秀兰彻底懵了。她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容易赚的钱。

    而那个业务员，也恰到好处地再次出现，手里提着一箱进口牛奶，笑得比谁都灿烂：“干妈，您看，我没骗您吧？这还只是五万块，您要是把剩下的钱都投进来，一个月光利息就有七千多块！您和干爹想买什么买什么，再也不用那么省了！”

    一个月七千多……

    这个数字，像一个巨大的诱饵，彻底击溃了李秀兰最后的理智。

    在业务员的连番怂恿和吹嘘下，她瞒着老伴和子女，把自己和老头子存了一辈子的那张银行卡，拿了出来。

    六十二万。

    一分不剩，全都投进了那个名为“金蟾宝”的无底洞。

    接下来的几个月，她确实过上了一段“神仙日子”。每个月七千多的利息准时到账，她给老伴换了新的按摩椅，给孙子买了最新款的手机，自己也买了好多件以前舍不得买的漂亮衣服。她甚至觉得，自己抓住了时代的尾巴，成了最时髦的“投资人”。

    然而，美梦，总有醒来的一天。

    “从……从上个月开始，”李秀兰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利息……就再也没发过。我给那个小伙子打电话，一开始还接，说系统在升级，让我等等。后来……后来再打，就成了空号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她。

    她慌忙地想打开那个“金蟾宝”的APP，却发现屏幕上只剩下一个不断转圈的加载图标。她又去登录网站，得到的，却是一行冰冷的“404 Not Found”。

    李秀兰彻底慌了。她按照合同上的地址，疯了一样地赶到位于市中心最高档的写字楼。

    那里，曾经是“金蟾宝”豪华的办公室，金碧辉煌，人来人往。可现在，玻璃门上贴着物业的封条，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废纸和杂物。

    办公室门口，聚集着几十个和她一样面如死灰、眼神绝望的老人。他们互相询问着，哭诉着，每个人说的故事都大同小异。被骗的金额，从几万到上百万不等，无一例外，都是他们准备用来养老、看病的血汗钱。

    那一刻，李秀兰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听完老太太的哭诉，整个律所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晚儿的眼圈红得像兔子，她紧紧抿着嘴唇，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气得不轻。她从李秀兰手里，轻轻拿过那沓厚厚的合同和宣传单。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越看，脸色就越是难看。

    “这帮混蛋！”她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这合同……全都是陷阱！”

    她指着其中一条给程鹤看：“你看这里，‘本平台仅为信息中介，不对投资项目的本金及收益提供任何形式的保证’，这句话用最小号的字体，藏在几十页合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这里，他们根本就不是理财合同，签的是‘咨询服务协议’，六十多万，在法律上，变成了购买他们咨询服务的费用！这……这太狡猾了！简直是把法律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些合同，出自顶级的法务团队之手，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目的只有一个——在榨干老人们最后一滴血汗钱的同时，完美地规避掉所有的法律风险。

    从法律层面看，这甚至都很难被定性为“诈骗”，而更像是一场“你情我愿”的、风险极高的投资。

    面对林晚儿的愤怒，程鹤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他只是默默地听着，看着，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越是平静，就代表他内心的风暴越是猛烈。

    他走到李秀兰面前，蹲下身，目光平视着老人那双绝望的眼睛，用一种异常沉稳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姨，你放心。这件事，我接了。你的钱，我会想办法，帮你拿回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李秀兰几乎已经死去的心里。

    安抚好李秀兰，让林晚儿和志愿者送她先去休息室休息后，程鹤拿着那份合同，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关上门，将自己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他没有立刻去研究那份如同天书的合同，而是靠在椅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瞬间沉入黑暗。

    他在脑海里，用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意念，对那个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系统，下达了指令。

    “系统。”

    “扫描。”

    “目标：‘金蟾宝’，以及其关联公司，‘鼎盛资本’。”

    随着他意念的发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账户上那来之不易的正义值，正在飞速地消耗。幻游科技的案子为他带来了巨额的正义值，但此刻，消耗的速度也同样惊人。

    这说明，这次的目标，其背后牵扯的罪恶与因果，远超以往！

    下一秒，他的“视野”中，那个熟悉的、充满科技感的系统面板，轰然展开。

    不再是简单的文字信息，也不再是单一的人物关系图。

    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无比庞大、无比错综复杂的立体金融网络图谱！

    无数条代表着资金流向的、闪烁着微光的线索，从“金蟾宝”这个初始节点，疯狂地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它们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空壳公司，绕过一个个虚假的资金池，通过上千个私人账户进行拆分和转移，其复杂程度，足以让任何一个顶级的金融分析师和经侦专家感到头皮发麻。

    这就像一个巨大的、由资本和欲望编织而成的蜘蛛网，悬挂在整个榕城的金融天空之上。

    而李秀兰那六十二万，只是这巨网之上，一滴毫不起眼的露珠，瞬间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程鹤的“目光”，顺着那些密如蛛网的资金流向线索，不断地向上追溯，穿透层层迷雾。

    最终，所有的线索，万流归海，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

    那个趴在整张巨网最中央的、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的恐怖存在。

    系统面板上，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数据流汇聚而成的金色蟾蜍LOGO，缓缓浮现。

    蟾蜍的下方，是两个鎏金大字——

    鼎盛资本。

    程鹤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微微发痛。

    办公室里，依旧安静。

    可他的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

    他知道了。

    这一次，他要面对的对手，不再是金杰那样的街头混混，不再是李建国那样的贪腐官员，甚至不再是腾龙集团那样虽然庞大但业务清晰的商业帝国。

    他要面对的，是一头真正的、潜伏在金融深海里、以无数普通人的血汗为食、吃人不吐骨头的……金融巨兽。

    李秀兰老太太的案子，就像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被程鹤随手扔进了名为“金蟾宝”的这潭死水里。

    他本以为会看到些许涟漪，却没想到，这颗石子竟像是引爆了深水炸弹，直接掀起了滔天巨浪。

    风暴，是从第二天一早开始的。

    鹤鸣律师事务所那部老旧的座机电话，像是疯了一样，从上班时间开始，就没停过。铃声尖锐而急促，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催命的符咒，敲打在律所里每个人的神经上。

    “叮铃铃铃——！”

    林晚儿刚挂断一个来自沪市的咨询电话，手还没来得及从话机上挪开，那刺耳的铃声就再次炸响。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认命般地再次拿起听筒。

    “您好，这里是鹤鸣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