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被他贴身放着，但那玩意儿就像个不祥的幽灵，根本关不住。它所代表的恶意，轻易地就穿透了厚重的钢板，弥漫在鹤鸣律师事务所的每一个角落。

    那场史诗级胜利所带来的狂喜，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的炭火，迅速冷却，只剩下呛人的、带着不安气息的青烟。

    律所里的人，嘴上不说，但谁都感觉得到那股子压抑。以前加班到深夜，大家还会开开玩笑，点个烧烤外卖，现在，一到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人就走得七七八八，连说话的声音都下意识地压低了三分。

    林晚儿的变化最大。

    那个曾经像小太阳一样充满活力的姑娘，现在变得有些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比如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汽车鸣笛，或者有人推门的动作大了点，都能让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哆嗦。她好几次给程鹤续咖啡的时候，手都在抖，滚烫的咖啡液洒在了杯沿上。

    程鹤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知道，这事儿因他而起。他把鼎盛资本这头巨兽扳倒了，却也捅穿了它背后那个更加深不见底的马蜂窝。

    他不能再心存侥幸了。

    “喂，老黑吗？是我，程鹤。”

    在一个午后，程鹤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拨通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一个声线粗犷的男人，曾经是程鹤在部队里待过的特勤分队的副队长，退役后自己开了家安保公司，专接一些高端的活儿。

    “哟，程大律师，稀客啊！怎么着，打赢了全国瞩目的大官司，想起请你老战友喝酒了？”老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爽朗。

    “酒肯定要喝，但在这之前，有件事得麻烦你。”程鹤的语气很严肃，“我需要人，最好的人。两组，一组负责我律所二十四小时的安防，另一组，贴身保护一个人，一个女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老黑收起了玩笑的语气，沉声问道：“惹上麻烦了？”

    “嗯，可能不是一般的麻烦。”程鹤没有隐瞒，“钱不是问题，我只有一个要求，安全，绝对的安全。”

    “明白了。把地址和保护对象的资料发给我。人，今天下午就到位。”老黑办事，从不拖泥带水。

    挂了电话，程鹤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当天下午，两辆黑色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律所楼下。四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的男人走进了律所。为首的一个，向程鹤出示了证件和合同，自我介绍叫阿山，是老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程鹤把林晚儿叫到办公室，当着她的面，把事情交代了。

    “程哥，我……我不需要吧？这也太夸张了……”林晚儿看着站在一边，像两座铁塔似的保镖，小脸吓得煞白，连连摆手。

    “听话。”程鹤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不是夸张，是必须。从今天起，阿山他们会负责接送你上下班，你去任何地方，都必须让他们跟着。这是命令。”

    看着程鹤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林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眼圈却红了。

    安保措施到位后，律所的氛围似乎恢复了一些。看得见的安全，总比看不见的威胁，更能安抚人心。

    但程鹤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因为专业安保的入驻而消失，反而愈发强烈和清晰。

    有时候，他开车行驶在路上，总感觉后视镜里，有一辆不起眼的大众，不远不近地跟着。可当他想刻意绕个圈去确认时，那辆车又会拐进某个岔路，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时候，他深夜回家，总觉得楼道里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站着一道影子。可等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过去，却又空无一物，只有自己被拉得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他甚至让阿山的人检查过自己的车和办公室，但结果都是一无所获，没有任何窃听或者定位装置。

    一切，都好像是他的错觉，是他高压之下产生的被害妄想。

    可程鹤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不是错觉，那是一种来自同类的气息，一种来自黑暗深渊的凝视。对方的段位，远比他想象的要高。

    这天晚上，江城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疯了似的砸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仿佛要把这座城市彻底淹没。

    程鹤又是一个人加班到了深夜。

    资产清算的工作千头万绪，他必须亲力亲为，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才能让那些受害者们，早日拿到属于他们的血汗钱。

    午夜时分，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锁好办公室的门，走进了电梯。

    地下车库里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雨水顺着通风管道的缝隙渗进来，在地面上积起一滩滩水洼，倒映着惨白色的灯光。

    他发动汽车，缓缓驶出地库。

    雨势太大了，雨刮器开到了最快的档位，依旧像两个无力的手臂，徒劳地在眼前挥舞，刚刮开一片清晰的视野，瞬间又被倾盆而下的雨幕覆盖。

    城市的霓虹，在雨水中被晕染成了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光怪陆离，却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疏离和危险。

    他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为了避开主干道的拥堵，他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路。这条路穿过一片老旧的工业园区，平时车辆就少，在这该死的雨夜，更是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路灯昏黄，光线被浓密的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

    前方，路口的红灯亮起。

    程鹤缓缓地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地停在了白线前。

    他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车门锁弹开的声音，从他右侧传来。

    程鹤的神经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误触了中控锁。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副驾驶的车门，已经被一股力量从外面猛地拉开！

    一股夹杂着雨水腥气的寒风，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

    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色风衣的黑影，像幽灵一样，毫无征兆地坐了进来，然后“砰”的一声，利落地关上了车门。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操！”

    程鹤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全身的血液，在一秒钟之内，冲上了头顶！

    他没有尖叫，也没有去看那人是谁。

    常年保持的警惕，让他的身体，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的右手，像毒蛇出洞一般，闪电般地摸向了副驾驶座前的储物格！

    那里，放着一根高压电击棒，是他专门用来防身的！

    然而，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储物格冰冷的塑料外壳，那个男人，却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掏出刀子或者枪。

    那人只是很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他不是一个强行闯入的匪徒，而是一个早就约好的、搭顺风车的朋友。

    他从风衣的内袋里，掏出了一块洁白的、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不紧不慢地擦了擦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脸颊和头发。

    整个过程，从容不迫，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也正是这份该死的从容，让程鹤伸向储物格的手，硬生生地停住了。

    他强迫自己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侧过头，目光如刀，死死地盯住了这个不速之客。

    车内的阅读灯没有打开，只有车外昏黄的路灯和前方红绿灯的红光，透过满是雨水的车窗，幽幽地照了进来。

    在这样昏暗而诡异的光线下，程鹤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四十多岁的年纪，国字脸，眉毛不浓不淡，鼻子不高不低，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你绝对不会多看第二眼的类型。

    但是，他的那双眼睛……

    程鹤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双鹰的眼睛！锐利、冷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任何伪装和谎言，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这张脸，这双眼睛，这个男人……

    程鹤的脑海里，一道闪电划过！

    是他！

    那个在鼎盛资本案开庭前，在第二卷的结尾，给他打过那个神秘电话，警告他不要接这个案子的男人！

    虽然只是听过声音，但程鹤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就是他！那种沉稳得令人心悸的语调，和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大而危险的气场，完全吻合！

    “程律师，我们又见面了。”

    男人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车内这片死寂的湖面。他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模一样，平稳，低沉，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偏偏能让听的人，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气。

    程鹤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对方没有立刻动手，说明暂时没有杀心。他选择在这种环境下现身，目的，显然是为了谈话。

    “你到底是谁？”程鹤的声音，因为极力压制着内心的震惊，而显得有些沙哑和低沉，“你想干什么？”

    男人闻言，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了一个笑容。

    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我是谁，不重要。”他将擦过脸的手帕，又仔细地叠好，放回了内袋，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条理，“我来，是想当面提醒你一句。”

    他转过头，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昏暗中，牢牢地锁定了程鹤。

    “你很聪明，也很勇敢，真的。能把鼎盛资本那样的庞然大物，用法律的手段，干干净净地扳倒，整个华夏，找不出第二个。你用法律，赢了一场非常漂亮的仗。”

    他先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但话锋，却陡然一转。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法律，是有边界的。”

    他的声音，像是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让车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