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将所有可能的目标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鼎盛资本的残余势力？有可能，但他们更擅长资本运作，这种精密的谋杀嫁祸，似乎不是他们的风格。

    还是以前办过的某个案子的仇家？范围太大了，无从查起。

    不，不对。

    这个对手的风格，冷静、精准、致命，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傲慢。他不仅仅是在犯罪，他是在创作一件“艺术品”，一件以程鹤的毁灭为主题的艺术品。

    既然第一幕已经上演，那么第二幕，也该拉开帷幕了。

    对手的下一步会是什么？他会从哪里下手？

    他会继续选择“金蟾宝”案的相关人员，来强化自己“杀人灭口”的动机吗？还是会另辟蹊径，从别的案子入手，让他防不胜防？

    就在程鹤绞尽脑汁，试图预判对手棋路的时候，办公桌上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瞳孔骤然一缩。

    张磊。

    程鹤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这个时间点，张磊的电话，绝对不是来问候他吃没吃早饭的。

    他摁下接听键，声音沉稳：“喂，老张。”

    电话那头，传来了张磊无比疲惫且凝重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警员们嘈杂的呼喊声。

    “老程……出事了。”张磊的声音嘶哑，“又死了一个。”

    程鹤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但语气依旧平静：“谁？”

    “鼎盛资本，财务部的一个副总监，姓刘，叫刘建明。”张磊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死状……跟侯三，一模一样。”

    轰！

    程鹤的脑子里像是被一颗炸弹引爆。

    刘建明！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而且印象深刻。当初“金蟾宝”案进入最关键的攻坚阶段时，鼎盛资本内部人心惶惶。这个刘副总监，因为深度参与了资金的运作，掌握着一部分核心账目和资金外逃的关键证据。他曾经偷偷摸摸地通过中间人联系过程鹤，表达过想要转做污点证人，戴罪立功的想法。

    但程鹤还记得，就在约好见面的前一天，这个刘副总监又打了退堂鼓。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挣扎，说对方的势力太大，他怕自己和家人遭到报复，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程鹤当时还觉得有些可惜，但也理解他的选择。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对方这是在……清扫战场！

    把所有可能存在的、能证明程鹤清白的潜在证人，一个一个地抹除掉！

    “现场情况怎么样？”程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跟上一个案子比，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张磊在那头苦笑了一声，“还是那个鬼画符一样的法阵，还是静脉注射河豚毒素。凶手的手法，更加高明，更加歹毒了。现场干净得就像被人用舌头舔过一样，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留下。”

    程鹤沉默着，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同样的诡异，同样的仪式感，同样的，充满了对警方的嘲讽。

    “死亡时间呢？”程鹤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法医初步鉴定，死亡时间锁定在昨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张磊一字一句地说道。

    昨天晚上，九点到十点……

    程鹤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昨晚的场景。为了洗脱侯三案的嫌疑，也为了制造一个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他特意去参加了由江城律师协会举办的一场年度晚宴。

    那场晚宴，冠盖云集，江城司法界、律师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齐了，足有数百人之多。从晚宴开始到结束，他全程都在场，和无数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毫不夸张地说，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人证。

    这本该是他最完美、最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程鹤的心里，甚至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庆幸。

    然而，张磊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老程，”张磊的声音变得异常艰难，似乎难以启齿，“你昨晚……是不是一直都在律协的晚宴上？”

    “对，从头到尾，一步都没离开过。”程鹤肯定地回答。

    “那就好……不，那就更糟了。”张磊的声音里充满了矛盾和困惑，“我们……我们在刘建明的尸体旁边，发现了一根头发。”

    程鹤的心猛地一沉。

    “经过技术队连夜加急比对，”张磊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DNA结果刚刚出来了……老程，那根头发，百分之百是你的。”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程鹤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凝固了。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沉重而压抑。

    一根他的头发，出现在了第二个凶案的现场。

    在他拥有着完美不在场证明的同时。

    这是一个何等阴险、何等恶毒的陷阱！

    “老程，你先听我说完。”张磊似乎能感受到他此刻的震惊，语气急促地继续说道，“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我们排查了案发小区所有的监控，在死者邻居家一个对着楼道的门禁监控里，调取到了一段录像。”

    程鹤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录像很模糊，光线也不好。但是……”张磊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斤重，“在案发时间段，也就是昨晚九点半左右，有一个男人，进入了案发大楼的那个楼层。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和一顶鸭舌帽，看不清脸。”

    “但是，那个人的身形、走路的姿态，还有露出来的发型……老程，不能说像，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四个字，如同四颗冰冷的钉子，狠狠地钉进了程鹤的脑海里。

    刹那间，所有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一个天衣无缝的局。

    一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杀局。

    他那个由数百名律师界精英共同见证的、堪称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在这一刻，非但没能成为洗脱他嫌疑的铁证，反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铁笼。

    一个精心设计的表演！

    一个高智商罪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故意抛出来迷惑警方的烟雾弹！

    凶手就是要让他拥有这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为越是完美，就越是显得刻意！

    一个普通人，被卷入谋杀案，第一反应是恐惧和慌乱。而他程鹤，却冷静地去参加一个数百人的晚宴，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这种行为，在警方和检方看来，本身就充满了“预谋”的味道。

    现在，人证（晚宴上的所有人）还在，但物证（头发）和旁证（监控录像）却以一种更加致命的方式出现了！

    这一下，故事的版本，在别人眼里，就完全变了。

    人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认为，大律师程鹤，心思缜密，手段通天。他一边在晚宴上高调亮相，谈笑风生，制造自己人在现场的假象；另一边，则派出了一个和自己身形酷似的杀手，或者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去杀害了第二个知情人刘建明。

    那根头发？说不定是他故意留下的，是一种炫耀，一种对自己能力的极致自负，一种对警方的公然挑衅！

    那个监控里的模糊身影？更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这一下，程鹤之前那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他所有的冷静和应对，都成了精心设计的表演，成了他企图掩盖罪行，欲盖弥彰的铁证。

    好一招“反客为主”。

    好一招“以退为进”。

    程鹤慢慢地放下了手机，听着电话那头张磊还在焦急地说着什么，但那些声音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笼罩在迷雾中的身影，那个身影正对着他，露出一个冰冷而轻蔑的微笑。

    这个对手，不是要跟他玩法律游戏，也不是要跟他玩证据游戏。

    他要玩的，是人心。

    第二个死者出现的那个清晨，整个互联网就像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瞬间引爆。

    消息最先从几个本地新闻APP的推送弹窗开始蔓延。起初，只是一行简短的文字：“本市再发命案，死者身份确认，与‘富二代飙车杀人案’有关。”

    但这行字，就像一个火星，瞬间点燃了早已铺满干柴的舆论场。

    紧接着，更详尽的报道，如同决堤的洪水，席卷了每一个人的手机屏幕。

    死者，是“飙车案”的第二个关键证人。

    死因，与第一个死者如出一辙，窒息而亡。

    最致命的，是警方内部流出的两个关键信息：一根在死者指甲缝里发现的头发，经过初步比对，高度疑似属于程鹤；以及一段从案发地附近调取到的、虽然模糊不清但身形与程鹤极为相似的监控录像。

    如果说，第一个案子发生时，公众对程鹤还抱着“事有蹊跷”、“等待真相”的一丝理智和观望，那么现在，这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彻底碾碎。

    天平，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毁灭性的倾斜。

    “轰！”

    仿佛能听到无形的巨响，整个网络世界彻底疯了。

    《正义律师竟是连环杀人犯？惊天反转！》

    《法内狂徒的真面目：白天是律师，晚上是屠夫？》

    《为报复证人，知名律师程鹤连杀两人！警方已掌握铁证！》

    《独家！深扒程鹤的阴暗面，他早已游走在法律边缘！》

    ……

    这些标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带着嗜血的兴奋，扎向每一个读者的眼球。它们以一种病毒式的、不可理喻的速度，在各大新闻门户网站、微博、微信群、短视频平台疯狂传播、发酵、变异。

    昨天，还把程鹤捧上“法治之光”、“平民英雄”神坛的媒体，今天，就用同样的热情，甚至更加狂热的姿态，毫不留情地将他一脚踹进万劫不复的泥潭。他们仿佛忘记了自己前几天是如何赞美程鹤的智慧与勇气，现在，他们只想着如何在这场新的流量盛宴中，分到最大的一块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