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有倒下。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之后，一种从未有过的坚韧，从她身体里破土而出。

    她不信。

    她死也不信。

    那个在法庭上，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清洁工，硬撼市值千亿的上市公司的男人；那个在深夜的办公室里，揉着太阳穴，一字一句教她“法律不应该只是冰冷的条文，它要有温度，要去保护那些无法为自己发声的人”的男人；那个眼神清冷，内心却比谁都滚烫的男人……

    他，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这不可能！

    林晚儿挺直了腰杆，无视那些刺眼的闪光灯和恶毒的议论，一步步，坚定地走向公安局的大门。

    她的信任，是程鹤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林晚儿终于见到了程鹤。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羁押服，头发有些乱，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但他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藏着两把锋利的、淬了火的刀。

    当他看到林晚儿时，那眼神里的锋芒，才稍稍柔和了一些，化开了一丝暖意。

    “你又来了。”程鹤拿起听筒，声音有些沙哑。

    “我给你带了些换洗的衣服，还有……还有几本书。”林晚儿举了举手里的布袋，隔着玻璃给他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们……他们不让我给你带专业书，我就带了几本期刊，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翻翻。”

    她努力地想笑一笑，可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律所的人……都走了。”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刘律师……他去跟警方说，说你平时就……”

    “我知道。”程鹤打断了她，语气平静得可怕，“不用说那些了。墙倒众人推，人性而已。”

    他的平静，反而让林晚儿更加难过。她宁愿看到他愤怒，看到他咆哮，也好过现在这副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冷漠。

    “程老师，”林晚儿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一定是被陷害的，对不对？”

    程鹤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姑娘通红的眼睛里，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的信任。

    连日来，被全世界背弃的冰冷和孤寂，仿佛被这道目光，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束微弱，却无比温暖的光，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照了进来，驱散了他心中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暗。

    他知道，他不能倒下。

    绝不能。

    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也为了眼前这个，唯一还相信着他的姑娘。

    “晚儿，”程鹤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谢谢你。”

    就在他开口说话的瞬间，他的大脑，却在进行着一场外人无法想象的风暴。

    他表面上平静地与林晚儿对视，实际上，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入到了脑海中那个神秘的“法理之光”系统里。

    “系统指令：启动案件扫描功能。”

    “扫描目标：犯罪嫌疑人——程鹤。”

    “扫描范围：‘1.12证人谋杀案’、‘1.15证人谋杀案’。”

    “指令确认，开始扫描……”

    一瞬间，无数的数据流，在程鹤的意识深处疯狂涌动。

    警方目前掌握的所有指向他的证据，被系统一一罗列出来，化作一个个发光的节点。

    “证据点1：死者王大海指甲缝中提取到的毛发，DNA初步比对与嫌疑人程鹤高度相似。”

    “证据点2：案发地附近监控录像，拍摄到与嫌疑人程鹤身形、步态高度吻合的模糊人影。”

    “证据点3：第二个死者李兵，同样为‘富二代飙车案’关键证人，嫌疑人程鹤具备重大报复动机。”

    “证据点4：鹤鸣律所合伙人刘某及多名员工证词，指认嫌疑人程鹤性格孤僻，行事极端，具备潜在暴力倾向。”

    “证据点5：网络舆论分析，超过98.7%的公众意见，认定嫌疑人程鹤为凶手。”

    ……

    几十个证据点，像一颗颗冰冷的星辰，在程鹤的脑海中亮起。紧接着，无数条逻辑线，将这些星辰飞速地串联起来，最终，编织成了一张巨大而缜密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网。

    而他自己，就被死死地困在这张网的最中央。

    每一个证据，都像是一根坚韧的蛛丝，看似纤细，却环环相扣，彼此印证，形成了一个几乎完美的闭环。

    凶手是个高手。

    他太了解现代刑侦的逻辑了，也太了解舆论的运作方式。他布下的每一个局，都精准地踩在了点上，让所有的线索，都像百川归海一样，自然而然地汇集到了程鹤身上。

    “系统分析：现有证据链完整度92%，逻辑自洽度95%，嫌疑人脱罪概率低于1%。”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程鹤脑中回响。

    但他没有理会。

    他的目光，依然牢牢地锁定着玻璃对面，那个还在为他担心的姑娘。

    “程老师，你……你还好吗？”林晚儿看着程鹤有些失神的眼睛，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程鹤回过神来，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在想事情。”

    “系统指令：启动逻辑漏洞排查！”

    “指令确认，开始进行数据重组与逻辑推演……”

    “正义值消耗中……”

    程鹤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他将那张巨大的证据网，在脑海中反复拆解、重组，再拆解，再重组……

    他像一个最偏执的程序员，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一段看似完美无缺的代码，试图从亿万个字符中，找到那个隐藏最深的BUG。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讯问室外，看守的警察已经开始催促。

    程鹤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连日的审讯和精神的高度集中，几乎要将他榨干。

    “正义值剩余30%……”

    “正义值剩余20%……”

    “警告！正义值即将耗尽！”

    就在系统发出警报的瞬间，程鹤的瞳孔猛地一缩！

    成了！

    “逻辑推演完成，发现微弱逻辑悖论……”

    “正在标记……”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张密不透风的证据之网上，突然有两个看似毫不起眼的点，被一道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红光，标记了出来。

    一个是第一个案发现场，那个被摆成祈祷姿势的尸体，他手边散落的几枚硬币，摆放的角度和顺序。

    另一个是第二个案发现场，死者脖子上那道致命的勒痕，绳结的打法。

    这两个细节，在警方的报告里，都被归结为凶手独特的、充满仪式感的作案习惯。

    但现在，经过系统亿万次的重组和比对，程鹤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这两个细节，以及现场其他几个微小的布置，虽然都充满了诡异的仪式感，但它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极其刻意的、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相似性。

    这种相似性，太工整，太标准了。

    它不像是同一个人的作案习惯。人的习惯，总会有细微的偏差和即兴的改变。而现场的这些痕迹，却像……像是在照着一本教科书，一板一眼地……模仿！

    对！就是模仿！

    凶手不是在凭自己的习惯杀人，他是在模仿另一个人！或者说，是在模仿一部作品！

    一个石破天惊的大胆猜测，如同闪电般，划破了程鹤脑中的重重迷雾！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骇人的、燃烧着的光亮。

    “晚儿！”

    他突然开口，声音急促而有力，吓了林晚儿一跳。

    “听我说！”程鹤的身体向前倾，几乎要贴在玻璃上，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晚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飞快地说道：“你现在，马上去一个地方。”

    “去哪？”林晚儿被他突然的转变搞得有些发懵。

    “江城，市图书馆。”程鹤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帮我找一本书，一本非常冷门的书。你听清楚，这本书是十几年前出版的，早就绝版了，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只有可能在市图的老书库里才能找到。”

    “书？什么书？”

    “一个瑞典作家写的犯罪小说。”程鹤的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玻璃，将那份沉甸甸的希望，直接砸进林晚儿的心里。

    “书名叫做——《无声的审判》。”

    林晚儿捏着那张写着书名的便签，站在江城夜晚的车水马龙里，脑子里一团乱麻。

    程鹤让她找一本小说。

    就在他被警方以“重大嫌疑人”的身份带走，整个律所都快炸锅的时候，他通过秘密渠道传出来的第一条指令，竟然是让她去找一本该死的小说。

    《无声的审判》。

    这叫什么事儿？

    林晚儿想不通，完全想不通。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渠道出了问题，信息在传递过程中发生了某种荒谬的错乱。但她了解程鹤，那个男人，越是身处绝境，脑子就越是清醒得像一台超级计算机。他的每一个指令，哪怕听起来再离谱，背后都必然有他的逻辑。

    她不能质疑，只能执行。这是她作为程鹤首席助理的唯一信条。

    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尾气和霓虹灯味道的空气，林晚儿甩了甩头，把所有杂念都甩出去，一头扎进了江城最大的新华书店。

    “您好，请问有《无声的审判》这本书吗？”

    “《无声的审判》？”柜台后年轻的店员在电脑上敲了半天，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女士，我们系统里查不到这本书，是不是书名记错了？”

    “不可能，”林晚儿很肯定，“作者呢？作者叫‘默客’。”

    店员又是一通操作，最后还是抱歉地摊了摊手：“也没有。您说的这本书……是不是太冷门了？或者根本就没出版过？”

    林晚儿道了声谢，转身走出书店，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几乎跑遍了江城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大型书店、连锁书店，甚至是一些藏在小巷子里的独立书屋。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没有，没听过，查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