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他会在现场的泥土里，混入一种特殊的植物孢子。这种孢子，只生长在那个无辜者家后院的一棵百年老树下。”

    程鹤讲得非常详细，他的记忆力惊人，仿佛那本书就摊开在他的面前。

    “他留下的所有线索，都像一块块拼图。单独看，每一块都与无辜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都不是直接证据。可当警察把这些拼图一块块找到，拼凑在一起时，它们就构成了一幅独一无二的画，画上的人，就是那个可怜的无辜者。”

    “最绝妙的是，这位‘艺术家’知道，那个被他选中的无辜者，百口莫辩。因为这些线索，既是真的，又是假的。头发是真的，孢子是真的，但，人不是他杀的。他掉进了一个由无数个‘真实’编织而成的巨大谎言里，无法挣脱。”

    直播间里，弹幕已经稀疏了很多。

    所有人都听傻了。

    他们原本是来看一个杀人犯的丑态，却莫名其妙地听了一场高智商犯罪的小说解析会。很多人都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程鹤到底想干什么。

    只有张磊，他那颗悬着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越听，后背的冷汗就越多。因为程鹤口中讲的那些嫁祸手法，那些精巧到令人发指的细节，和警方目前掌握的，指向程鹤的那些“铁证”，何其相似！

    而在那间黑暗的客厅里，“啪”的一声脆响。

    陆明手中的高脚杯，被他生生捏碎了。鲜红的酒液混合着他手掌渗出的血液，顺着玻璃碎片滴落在他昂贵的地毯上，像一朵朵绽开的死亡之花。

    他的脸上，那份玩味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极致的阴鸷和惊骇。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侃侃而谈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无声的审判》……

    这本偏僻到几乎无人问津的瑞典小说，是他当年在一个旧书网站上偶然淘到的，是他所有犯罪计划的灵感蓝本，是他自以为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程鹤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连书中那个连环杀手，在嫁祸时，留下过一颗只有在无辜者家乡才有的，极为罕见的植物种子的细节，他都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程鹤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陆明的心脏。把他引以为傲的“原创艺术”，剥得体无完肤，变成了一场拙劣的模仿秀！

    直播还在继续。

    程鹤已经讲完了整个故事。他停顿了片刻，留给所有人消化的时间。然后，他那平静的脸上，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

    那抹笑容，充满了轻蔑和挑衅。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冰冷的镜头，仿佛穿透了时空，精准地落在了某个黑暗角落里，那个正在流血的男人身上。

    “一个好的模仿者，”程鹤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不仅要模仿其形，更要模仿其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怜悯。

    “书中的凶手，那个真正的‘艺术家’，在他完成了所有的作品之后，他选择在最终的审判日，摘下自己的面具，与他选中的那位‘欣赏者’，在神圣的法庭之上，完成最后的、也是最华丽的对决。那才是他眼中，最完美的落幕。”

    程鹤微微前倾，整个人充满了压迫感，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我不知道，我们现实中的这位‘艺术家’……”

    他说出“艺术家”三个字时，语气中的讥讽几乎要溢出屏幕。

    “有没有这样的勇气，和智慧。”

    整个直播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终于明白了，程鹤前面铺垫了那么久，讲了那么一个冗长的故事，原来都是为了这最后的一击！

    这不是在辩解，不是在喊冤。

    这是战书！是一封发给那个隐藏在南城阴影之中，真正的连环杀手的，赤裸裸的战书！

    程鹤看着镜头，就像看着他的宿敌，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在等着他。”

    “我们，就在法律的棋盘上，下完这最后的一局。”

    直播信号切断，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黑暗的客厅里，那块巨大的液晶屏，像一扇通往地狱的窗户，倒映出陆明那张扭曲到极致的脸。

    “啪嚓——”

    水晶高脚杯在他掌心应声碎裂，锋利的玻璃碎片深深扎进肉里，鲜红的酒液混着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蜿蜒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朵又一朵诡异的红莲。

    手心的剧痛，却远不及他心脏被撕裂的羞辱和愤怒。

    棋子……

    一个他亲手挑选，一步步送入绝境，只配在他剧本里挣扎哀嚎的棋子，居然跳出了棋盘！

    他不仅跳了出来，还当着全国几千万人的面，把他引以为傲的“犯罪艺术”，他自以为是的完美布局，轻描淡写地定义为一场拙劣的、毫无灵魂的模仿秀！

    模仿者？

    陆明死死地盯着自己流血的手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腔里仿佛有一头被囚禁的野兽在疯狂咆哮。

    他才是导演！他才是那个掌控一切，俯瞰众生的神！程鹤，不过是他用来完成这场伟大审判的最后一块拼图，一个卑微的道具！

    道具，怎么敢反过来跟导演对话？

    “法庭上……完成最后的对决？”陆明低声咀嚼着程鹤最后那句话，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般的低吼，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庞，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狰狞可怖，“程鹤，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你，也配？”

    他不会给程鹤这个机会。

    他不会走进程鹤为他设定的“棋局”。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立刻，马上，为这场大戏，画上一个最血腥、最完美的句号！

    羞辱感和愤怒感在他的血液里剧烈燃烧，最终凝结成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他猛地站起身，对掌心的伤口不管不顾，径直走进了书房。

    他要执行他的最后一步计划。

    亲手“审判”那个罪魁祸首，然后，将所有的证据，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程鹤的棺材板上！

    他打开一台经过特殊加密的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急速敲击，检察官系统的内部数据库权限，为他打开了一扇扇常人无法窥探的门。

    “绿源化工厂污染案”，卷宗编号：南刑初字[2005]第78号。

    主审法官：王建国。

    一串冰冷的文字跳跃在屏幕上。陆明的眼神，也变得和那文字一样冰冷。

    就是他。就是这个叫王建国的老东西，当年收了黑心工厂的钱，颠倒黑白，才让他父亲含冤入狱，最终病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牢房里！

    他才是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屏幕的光，映着陆明毫无血色的脸。他很快就通过内部户籍系统，查到了王建国退休后的家庭住址——南城西郊，静安里小区，7栋301室。

    一个完美的终点。

    他要让这个老东西，在忏悔和恐惧中死去。然后，他会将这场“审判”的终极证据，完美地指向程鹤现在藏身的那个地方，让警察来一个人赃并获。

    他要让程鹤在无尽的绝望中，背负着他陆明所有的“杰作”，走向刑场。

    这，才是他陆明导演的，最终章！

    ……

    看守所外，那辆黑色的保姆车里，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张磊还愣愣地盯着面前已经黑掉的监控小屏幕，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跳得又快又沉。

    程鹤的这场直播，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一线生机。赌输了，万劫不复。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那个凶手不上当，程鹤这番话会成为检方指控他“精神变态、熟知犯罪手法”的铁证。

    “疯子……真是个疯子……”他喃喃自语，一把抹掉脸上的汗，抓起旁边的一瓶矿泉水，拧开就灌了大半瓶。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他心头的燥火。

    就在这时，他身旁负责联络的警员，将一个加密卫星电话递了过来：“张律师，程鹤先生的线路，接通了。”

    张磊一把抢过电话，几乎是吼着出声：“程鹤，你他妈的是个疯子！你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吗？！”

    电话那头，程鹤的声音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丝毫波澜。

    “老张，别急。”他顿了顿，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他上钩了。”

    “你怎么知道？！”张磊的声音依旧嘶哑，“万一他不上当呢？万一他比你想象的更狡猾，他选择按兵不动呢？”

    “他会的。”程鹤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洞悉人心的力量，“我了解他，或者说，我了解他这种人。他不是一个单纯为了杀戮的凶手，他是一个极度自负的‘艺术家’。我刚才做的，不是在为自己辩解，而是在摧毁他的艺术，否定他的价值。”

    “我当着全国人的面，把他最引以为傲的‘原创’，说成是一场漏洞百出的拙劣模仿。这对他的打击，比任何证据都致命。一个自负到骨子里的艺术家，在遭到这种奇耻大辱之后，他会做什么？”

    程鹤没有等张磊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会失去理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最极端的方式，来证明他的‘作品’是完美的，是独一无二的。他会立刻执行他的最后一步，来强行完成他所谓的闭环。”

    张磊握着电话，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顺着程鹤的思路往下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所以……”

    “所以，他的最后一个目标，一定是当年‘绿源化工厂污染案’的主审法官。”程鹤的声音斩钉截铁，“你现在马上查，那个法官应该叫王建国，现在多半已经退休了。”

    张磊浑身一震，猛地回头对身边的警员吼道：“快！查！王建国！‘绿源案’的主审法官！”

    警员立刻在随身携带的终端上操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