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任正阳在电话里推崇备至的“王牌”，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同样年轻得过分的中国律师。

    这……是来打一场决定公司生死的国际官司，还是来组织一场大学生夏令营的？

    克劳斯隐藏得很好，他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主动站起身，伸出了手。

    “程律师，欢迎来到慕尼黑。我是克劳斯·施密特。”他用的是一口纯正的、带着贵族口音的英语。

    然而，程鹤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僵硬。

    “施密特先生，您好。很高兴见到您和您的团队。”

    程鹤开口说的，竟然是一口流利到让他这个本地人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德语！那发音，那语调，甚至比他手下一些年轻律师还要标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会说”，而是“精通”。

    会议室里，其他几位原本也抱着一丝轻视的德国律师，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他们意识到，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中国同行，似乎……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短暂的寒暄后，会议正式开始。

    克劳斯清了清嗓子，示意助手将他们的诉讼方案，投影到大屏幕上。

    “程律师，根据我们的分析，赛博集团的这项专利，虽然在权利要求的描述上，极具扩张性和模糊性，但并非无懈可击。我们的策略是……”

    克劳斯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他们制定的那套堪称完美的防御方案。

    他们的方案，是典型的德国式风格——严谨、细致、按部就班。

    第一步，向法院提交海量的技术证据，证明华芯的芯片在底层架构上，与赛博的专利技术完全不同。

    第二步，申请技术专家委员会进行司法鉴定，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六到八个月。

    第三步，在专家鉴定结果出来后，再正式向法院申请解除临时禁令。

    第四步，等待法院排期，进行正式的庭审……

    整个方案，就像一台精密的德国机械，每一个零件，都严丝合缝，每一个步骤，都符合法律程序，挑不出任何毛病。

    唯一的缺点，就是慢。

    等他们这套程序走完，就像任正阳说的，黄花菜都凉了。

    林晚儿坐在程鹤身边，飞快地做着笔记，她听得出来，这套方案很稳妥，但太被动了，完全是跟着对方的节奏在走。她下意识地看向程鹤，想知道他会怎么说。

    程鹤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克劳斯介绍完，得意地推了推眼镜，问道：“程律师，您对我们的方案，有什么看法？”

    程鹤这才抬起头。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了大屏幕前。

    “克劳斯先生，您的方案，非常严谨，也非常专业。”他先是客气地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陡然一转。

    “但是，”他拿起一支白板笔，直接在克劳斯的PPT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叉，“恕我直言，这套方案，根本赢不了我们想要的战争。”

    克劳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其他德国律师，也纷纷皱起了眉头，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悦。

    一个年轻的中国律师，居然在他们的地盘上，如此狂妄地，全盘否定了他们整个团队的心血？

    “程律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克劳斯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的意思很简单。”程鹤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你们的方案，从一开始，就掉进了赛博集团为我们挖好的陷阱里。”

    “陷阱？”

    “没错。”程鹤用笔尖，重重地点了点屏幕上的“临时禁令”几个字，“你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证明我们‘不侵权’上。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正是对方最希望看到的？”

    “他们根本不在乎最终能不能告我们侵权！他们要的，就是这个‘诉讼过程’！他们要用冗长的司法程序，把我们拖死在德国！你们这套方案，看起来万无一失，但实际上，是正中对方下怀！等你们按部就班地走完所有流程，华芯科技，早就被踢出欧洲市场了！”

    程鹤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德国律师的心上。

    克劳斯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不得不承认，程鹤说的，一针见血。他只考虑了如何在法律上，打赢这场官司，却没有从商业竞争的角度，去考虑对方真正的战略意图。

    “那……依程律师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做？”一个年轻的德国律师，忍不住开口问道，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请教的意味。

    程鹤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转过身，在白板上，写下了几个硕大的英文单词。

    “THE BEST DEFENSE IS A GOOD OFFENSE.”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赛博集团不是想用专利当武器吗？很好。”

    “那我们就毁了他们的武器。”

    程鹤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骇人。

    “我的方案很简单，我们不跟他们纠缠于我们侵不侵权。我们反其道而行之，集中所有力量，去攻击他们那项专利本身！”

    “我们要向德国专利法院，正式提起，对赛博集团这项核心专利的——”

    “无效宣告！”

    “什么？！”

    这四个字一出，整个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

    克劳斯整个人都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镜都差点掉下来。

    “无效宣告？程律师，您在开玩笑吗？！那可是赛博集团的核心专利之一！经过了美国和欧盟专利局最严格的审查，他们养着全世界最顶尖的专利工程师团队！怎么可能会是无效的？”

    “这太冒险了！一旦无效宣告失败，我们在法官心里的信誉就全完了！后续的侵权诉讼，会变得更加被动！”另一位德国律师也激动地反驳道。

    挑战一项已经授权的、而且是巨头公司的核心专利的有效性，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是自杀行为！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程鹤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各位，”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在你们看来，这或许是冒险。但在我看来，这是我们唯一能够破局的，捷径。”

    “你们之所以觉得不可能，是因为你们的思维，被所谓的‘权威’和‘常规’给束缚了。你们默认了赛博集团的专利是有效的，是不可能被推翻的。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壁垒，是完美无缺的。”

    “只要是人做出来的东西，就一定会有漏洞。”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了克劳斯的身上。

    “克劳斯先生，我需要你们团队的帮助。但我需要的，不是你们的质疑，而是你们的执行力。”

    “现在，我需要你们立刻，帮我整理出赛博集团这项专利，从申请到授权的所有官方文件。同时，把你们能找到的，所有和这项‘信号处理算法’相关的技术文献，全部发给我。”

    “我要对全球范围内的所有相关技术文献和专利数据库，进行一次，地毯式的扫描。”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克劳斯张了张嘴，看着程鹤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反驳，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轻的中国人身上，有一种魔力。他明明在说一件近乎疯狂的事情，却让你觉得，他好像真的能做到。

    “……好。”克劳斯艰难地点了点头，“我会让我的团队，全力配合你。”

    接下来的四十八个小时，对所有人来说，都如同炼狱。

    程鹤团队直接包下了酒店的一整层，将最大的行政套房，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作战室。

    白板上，画满了复杂的逻辑图和时间线。桌子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文件和外卖餐盒。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咖啡因和尼古丁的味道。

    所有人都熬红了眼，像上满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运转着。

    德国律师团队，负责将海量的德文资料进行分类和翻译。

    君诚律所的年轻律师们，则负责在各大专利数据库和学术网站上，根据程鹤给出的关键词，进行拉网式的排查。

    而程鹤，则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林晚儿端着一杯刚刚泡好的咖啡，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的幽幽白光，照亮了程鹤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他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一动不动。但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屏幕，瞳孔里，仿佛有无数道绿色的数据流，在飞速地闪过。

    林晚儿知道，他又进入了那种“绝对专注”的状态。

    他的大脑，此刻正同一台超级计算机一样，以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速度，疯狂地处理着涌入他脑海中的、数以万计的信息。

    那是他的“系统”，正在全力运转。

    全球上百个国家的专利数据库……

    数千家科研机构的内部资料库……

    近百年来，所有公开发表的学术期刊、会议论文、博士论文……

    数以T计的数据，在他眼前，被一一扫描、分析、比对。

    这是一场，在信息的海洋里，寻找一根看不见的绣花针的战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儿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在她以为，今天又将无功而返的时候。

    突然——

    “叮！”

    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

    程鹤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了一道骇人的精光！

    找到了！

    他猛地扑向电脑，双手在键盘上一阵狂敲。

    很快，一份被标记为“高亮”的文件，被调取了出来。

    那是一份PDF格式的扫描件，看起来年代久远，字迹都有些模糊。文件的抬头，是一串日文汉字——“京都大学，情報理工学研究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