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任正阳说的，还只是冰山一角。高科技产品的市场，瞬息万变，一个“黄金窗口期”错过了，就可能再也追不回来。竞争对手，会趁你病，要你命，迅速抢占你所有的市场份额。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足以致命的“专利狙击”。

    “你们的法务和技术团队，怎么说？真的侵权了吗？”程鹤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这就是最憋屈的地方！”任正阳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我们第一时间，就组织了公司最顶尖的技术专家，和我们聘请的德国律师团队，一起研究了赛博集团的那项专利。我们敢用人头发誓，我们的技术，是完完全全的自主研发，每一个代码，每一个电路设计，都是我们自己的工程师，一个一个通宵熬出来的！跟他们那项专利，在技术路径上，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那为什么，德国法院会批准这份禁令？”程鹤的眼神，像刀一样锋利。

    “问题就出在这里。”任正阳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忌惮，“赛博集团的法务，太强了。他们是全世界最顶尖的知识产权流氓，手里的专利，有好几万项。他们这次用来告我们的，是一项非常……非常阴险的专利。”

    “它不是一个具体的产品专利，而是一项关于‘信号处理底层算法’的基础专利。这种专利，保护的范围极其宽泛，描述得又非常模糊，充满了各种模棱两可的专业术语。他们把这个专利壁垒，构建得像个迷宫一样，绕来绕去，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什么都包括了进去。”

    “我们的德国律师团队，是慕尼黑最好的知识产权律师。他们很专业，也很严谨。但他们告诉我，这种案子，非常棘手。因为在德国的司法实践中，法官在审理临时禁令申请时，只会进行形式上的审查，不会深入到复杂的技术细节里去。只要原告的专利看起来有效，被告又确实在生产相关的产品，法官就倾向于先批准禁令，把产品拦下来，避免所谓的‘侵权损害扩大’。至于到底侵不侵权，那是后面长达数年的正式诉讼里，才去慢慢扯皮的事情。”

    任正阳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悲凉。

    “程律师，您明白吗？他们根本就没指望能打赢这场官司！他们也知道自己赢不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用这个诉讼程序，拖死我们！等个三五年，官司打完了，就算最后判我们赢了，欧洲市场，也早就没我们什么事了！黄花菜都凉了！”

    “典型的，用合法的程序，来达到非法的目的。”程鹤一针见血地总结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任正γang像是找到了知音，猛地一拍大腿，“我们的德国律师，他们很正直，他们跟我保证，最后一定能打赢。但他们太……太按部就班了。他们跟我说，要一步一步来，先提交证据，再申请专家鉴定，再等待排期开庭……我问他，这个过程要多久？他说，乐观估计，一年半。我当时就想骂娘！一年半？我们华芯，连一个月都等不起！”

    程鹤的指尖，停止了敲击。

    他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

    苦涩的液体，在舌尖蔓延。

    他的脑子里，已经不再是任正阳那张焦急的脸，也不是那份冰冷的禁令。

    而是一幅，更加宏大的图景。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简单的专利官司。

    这背后，是两个国家，在高科技领域，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赛博集团，是美国科技霸权的象征。华芯科技，是华夏技术崛起的挑战者。当挑战者试图踏入霸权者的后花园时，霸权者，必然会动用一切手段，予以绞杀。

    法律，只是他们手中，最“文明”，也最致命的武器之一。

    他们不是为了那点专利费。

    他们是要通过这场诉讼，像按死一只蚂蚁一样，将华芯科技这个强大的、充满了潜力的竞争对手，彻底扼杀在欧洲市场的门外。

    他们要杀鸡儆猴。

    他们要告诉全世界所有试图挑战他们地位的人，这就是下场。

    一股久违的、冰冷的斗志，像蛰伏的猛兽，在程鹤的血液里，缓缓苏醒。

    他想起了“校园霸凌案”里，那几个恶魔得意的嘴脸。

    他想起了“地下毒龙”案里，郭泰山那张伪善的面具。

    眼前的赛博集团，和他们，何其相似。

    都是披着文明的外衣，用着“合法”的手段，去行最卑劣、最无耻的勾当。

    只不过，这一次的对手，更加强大，更加狡猾。

    战场，也从江城，搬到了万里之外的德国。

    有意思。

    真的，很有意思。

    程鹤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弧度。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仿佛有两簇幽蓝的火焰，被瞬间点燃。

    任正阳看着程鹤脸上表情的变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他见过无数人，商界的巨鳄，政坛的大佬，但没有一个人的眼神，能像程鹤此刻这样，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不是凶狠，也不是愤怒。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那种极致的冷静和兴奋。

    “程律师……”任正阳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程鹤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那两簇火焰，烧得更旺了。

    “这个案子，我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任正阳的心上。

    任正阳愣住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去说服程鹤，去打感情牌，去谈国家利益……可没想到，对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答应了？

    “我不仅要帮你们打赢这场官司，我还要让赛博集团，为他们的傲慢和无耻，付出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程鹤缓缓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这场官司，我们不是为华芯一家公司而战。”

    “我们是为所有走出国门，在海外被无理打压的华夏企业而战。”

    “他们想用法律当武器，把我们挡在门外？那我就要走进他们的主场，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规则，把他们的牙，一颗一颗地，全部敲下来！”

    任正阳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眼前的程鹤，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他找对人了！

    他找的，不是一个律师。

    他找的，是一把最锋利的，能够刺穿一切虚伪和壁垒的，国之利刃！

    “程律师！您……您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华芯上下，所有资源，任您调动！”任正阳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把你们所有的技术资料、专利文件、和德国律师团队的沟通记录，全部发给我。另外，给我订最快一班，飞往慕尼黑的机票。”

    程鹤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任正阳，眼神里，是睥睨一切的自信和狂傲。

    “我要亲自带队，去德国，会一会这帮国际顶尖的知识产权律师。”

    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法内狂徒”的獠牙，对准国际舞台。

    一场注定要震惊整个国际司法界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汉莎航空A380客机的巨大引擎，发出平稳而沉闷的轰鸣。

    万米高空之上，云海翻腾，像一片无边无际的、凝固的白色海洋。

    经济舱里，几个君诚律所最精锐的年轻律师，正压抑着兴奋，小声地讨论着案情。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摊开着厚厚的资料，但眼神却不时地，瞟向头等舱的方向。

    而在头等舱宽大舒适的座位里，林晚儿正把脸蛋紧紧地贴在冰冷的舷窗上，像个第一次看到世界的孩子。

    这是她第一次出国。

    脚下是陌生的国度，前方是一场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国际诉讼。她的心脏，从飞机起飞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砰砰狂跳，一半是面对未知的紧张，一半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和骄傲。

    她悄悄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程鹤。

    男人没有看窗外的风景，甚至没有丝毫的放松。他戴着一副防蓝光的金丝眼镜，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如同天书一般的技术专利图纸和德文法律条文。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偶尔停下来，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陷入深思。

    从上了飞机开始，他就是这个状态。

    仿佛这趟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工作。

    他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沉稳而强大的气场。无论身处何地，无论面对何种挑战，他永远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中心。

    看着这样的程鹤，林晚儿心里那点小小的紧张，也莫名地被抚平了。

    有他在，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飞机降落在慕尼黑国际机场。

    走出航站楼的那一刻，一股清冽的、带着青草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德国的天空，蓝得像一块纯净的宝石，和江城那种带着些许灰蒙的色调，截然不同。

    华芯科技的欧洲分部派了专车来接机。

    没有观光，没有休息。

    一行人直接被拉到了位于慕尼黑市中心的一座写字楼里。这里，是华芯科技此次聘请的本地律师团队——“德诺律师事务所”的总部。

    会议室里，早已坐着五六个德国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的老律师。他叫克劳斯·施密特，是德诺律所的首席合伙人，也是德国知识产权领域赫赫有名的人物。

    当任正阳在电话里，告知他中方会派一位“总负责人”过来时，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中方企业一种典型的、“外行指导内行”的官僚做法。在德国的法庭上打官司，尤其还是如此复杂的专利诉讼，除了他们这些深谙本地法律和司法实践的德国律师，还能有谁，比他们更专业？

    可当他看到程鹤走进会议室时，他还是愣了一下。

    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