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是讲证据，讲逻辑，但法律，同样也是讲人情，讲博弈。一个好的律师，不仅要懂得如何运用法条，更要懂得，如何看透人心。”

    程鹤的话，像一扇窗，为这些只在象牙塔里学习的学生，推开了一个无比真实、无比复杂，却又充满了无穷魅力的全新世界。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案子，还可以这么打。原来法律的背后，还有这么多教科书上，永远学不到的智慧和博弈。

    接下来的课堂，程鹤又抛出了“校园霸凌案”。

    “当年的情况是，几个施暴者，都未满十四周岁，刑事这条路，被堵死了。民事赔偿，对方家庭背景雄厚，根本不在乎那点钱。作为受害者的律师，面对这样一个几乎无解的困局，你们，会怎么做？”

    这一次，教室里的讨论，更加激烈了。

    有人提出，要发动舆论，用社会压力逼他们就范。

    程鹤立刻反问：“舆论是双刃剑，一旦失控，很可能会对你的当事人，造成二次伤害，甚至触犯法律，你如何控制这个度？”

    有人提出，可以从施暴者父母的监管失职入手，提起监护人责任诉讼。

    程鹤又问：“这个诉讼，最多只能赔钱。钱，能抚平你当事人一辈子的心理创伤吗？能让那些施暴者，真正感到悔恨和恐惧吗？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个问题，如同手术刀一般，精准而又犀利，将学生们那些想当然的、理想化的方案，层层剥开，露出底下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内核。

    整个课堂，完全变成了一个高强度的，思想风暴的战场。

    最后，程鹤甚至直接在课堂上，组织了一场小型的模拟法庭。

    他拿出了一个他最近正在处理的、极具争议的真实案件——一个程序员因为不堪“996”的重压，在删库跑路后，反诉公司非法占用员工休息时间，要求巨额赔偿。

    学生们被随机分成了原告律师团、被告律师团、法官和陪审团。

    拿到案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我靠！这案子太有代表性了！”

    “我支持程序员！天下苦‘996’久矣！”

    “那也不能删库跑路啊，这是职业道德问题，也是犯罪！”

    短暂的准备后，一场激烈的庭辩，就在这小小的阶梯教室里，正式上演。

    双方的学生律师，都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引经据典，唇枪舌剑，争得面红耳赤。扮演法官的学生，努力地维持着秩序，敲着惊堂木（用一支笔代替），一本正经的样子，引得众人阵阵发笑。

    整个教室，充满了思想的碰撞，和激烈的争论。

    林晚儿一直安静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她没有参与讨论，只是静静地，看着讲台上那个男人。

    看着他时而犀利，时而温和，用一个个问题，引导着学生们去思考，去辩论。看着他游刃有余地，掌控着整个课堂的节奏，将那些枯燥的法律知识，变得如此鲜活，如此动人。

    他的身上，仿佛有一种光。

    那光，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也点燃了台下，那一双双年轻的、充满了求知欲和理想的眼睛。

    林晚儿的目光，又从程鹤的身上，移到了那些正争得面红耳赤的学弟学妹们身上。

    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也看到了，无数个未来的，程鹤。

    她的心里，突然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骄傲和幸福感，填得满满的。

    她知道，程鹤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这片最需要希望的土壤里，点燃更多的火种。

    而这些闪烁着微光的火种，在未来的某一天，终将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化作照亮整个华夏法治天空的，熊熊烈火。

    华东政法大学的讲台，给了程鹤一个全新的战场。

    在这里，他不再需要面对狡猾的对手和冰冷的法条，而是面对着一双双求知若渴、充满了理想主义光辉的眼睛。他将自己亲历的那些案件，掰开了，揉碎了，像庖丁解牛一般，将其中最残酷的现实、最精妙的博弈、最深刻的人性，赤裸裸地展现在这些未来的法律人面前。

    他的选修课，场场爆满，一座难求。

    而他在课堂上提出的那些关于“社会正义”的立法倡议，也通过这些学生，通过旁听的媒体和学者，像涟漪一样，一圈圈地扩散出去，在法学界和舆论场上，掀起了越来越大的波澜。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更好的方向发展。

    就在程鹤以为，自己可以暂时从一线退下来，专注于教学和立法推动工作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却将他再次拉回了那个充满了硝烟与博弈的战场中心。

    而且这一次，战场，不在国内。

    这天下午，程鹤刚刚结束了在华政的课程，正和林晚儿在学校附近一家常去的面馆吃晚饭。

    他的私人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程鹤看了一眼，本想直接挂断，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程鹤律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疲惫，但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

    “我是。您是？”

    “程律师，您好。我叫任正阳，华芯科技的CEO。”

    程鹤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华芯科技。

    这个名字，他如雷贯耳。这是一家近几年异军突起的华国高科技公司，专注于研发高端芯片，以技术硬核、作风狼性而著称。在被国外技术长期“卡脖子”的芯片领域，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是国内无数民众眼中的“国货之光”，也是某些西方科技巨头眼中的一根钉子。

    一个千亿市值公司的CEO，亲自打电话给自己？

    “任总，你好。”程鹤的语气，依旧平静。

    “程律师，我知道您现在可能很忙，也知道您轻易不接商业诉讼的案子。”任正阳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技术人特有的直截了当，“但是，我这次找到您，是受国家相关部门的领导推荐。我们……遇到大麻烦了，一个可能会让我们公司，万劫不复的大麻烦。”

    国家相关部门的推荐？

    程鹤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我在你律所楼下的咖啡厅，如果您现在方便的话，我想当面跟您谈谈。事关重大，电话里，不方便说。”任正阳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诚恳和焦灼。

    “地址发给我。”程鹤没有犹豫，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对面的林晚儿，正呼哧呼哧地吸着一根面条，看到程鹤突然变得严肃的表情，不由得停了下来，嘴边还沾着一点油星。

    “师父，怎么了？又有案子？”

    “嗯。”程鹤站起身，拿起了外套，“一个……可能很有意思的案子。你先吃，我过去一趟。”

    十分钟后，君诚律所楼下的咖啡厅。

    程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

    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有些褶皱的格子衬衫，头发微乱，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正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和电路图。

    他不像一个执掌千军万马的CEO，更像一个通宵了三天三夜的程序员。

    看到程鹤走过来，任正阳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迎了上来，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很宽厚，也很粗糙，握手的时候，力气极大。

    “程律师，久仰大名。我是任正阳。”

    “程鹤。”

    两人落座，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

    任正阳直接将他的笔记本电脑，转向了程鹤。

    “程律师，您先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份全英文的法律文书，页眉上，是德国慕尼黑地方法院的徽章。

    文书的核心内容，是一份临时禁令（Preliminary Injunction）。

    原告：美国赛博集团（Cyber Group Inc.）

    被告：华夏华芯科技有限公司（HuaXin Technology Co., Ltd.）

    禁令内容：因涉嫌专利侵权，即日起，禁止被告方华芯科技旗下所有型号的芯片产品，在整个欧盟地区进行销售、许诺销售、以及任何形式的商业推广活动。

    禁令的措辞，冰冷而又霸道。

    程鹤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知道这份禁令意味着什么。

    对于一个正在全力进行全球化布局的高科技公司来说，这不叫一记重拳，这他娘的，是直接一刀捅在了心脏上！

    整个欧盟市场，全球最大、也最高端的消费电子市场之一，就这么被一纸禁令，彻底关上了大门。

    “说说具体情况。”程鹤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但他的手指，已经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起来。

    这是他进入战斗状态的习惯性动作。

    “唉……”任正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张坚毅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无力和愤怒。

    “我们华芯，搞了十几年技术，从最低端的代工做起，一分一分地攒钱，投入研发。好不容易，在5G通信芯片领域，做出了一点成绩，技术上，不输给他们任何人。今年，是我们全球化战略最关键的一年，我们和欧洲好几家顶级的汽车和手机厂商，都签了供货协议，第一批货，上个星期，刚刚运到汉堡港。”

    “结果，就在前天，赛博集团，突然在德国慕尼黑法院，对我们提起了专利侵权诉讼。”

    “他们告我们，说我们最核心的一款旗舰芯片，侵犯了他们的一项底层技术专利。然后，他们用这份起诉书，向法院申请了这份临时禁令。”

    任正阳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咖啡杯都跳了一下。

    “妈的！这帮强盗！”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们就是算准了这个时间点！我们的产品，现在全部被扣在海关，动弹不得。欧洲的那些合作伙伴，电话已经被打爆了，都在问我们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我们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个禁令，所有的合同，都将作废！光是违约金，就足以让我们公司资金链断裂！更别说，我们在欧洲市场，将彻底信誉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