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老人的记忆
发布:2025-12-05 18:30 字数:3276 作者:月殇夭幺
江城,西城区,一栋爬满了常春藤的老式家属楼。
红砖墙壁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露出了斑驳的底色,楼道里充斥着饭菜香和旧家具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市井生活的气息。
林晚儿站在一扇漆皮剥落的防盗门前,再一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了。
前两次,开门的都是一位头发花白、神情警惕的老人。无论林晚er如何表明自己“灯塔基金会”执行理事的身份,如何诚恳地说明自己只是想为“江城工业发展史”的编纂工作,了解一些二十年前的旧事,对方都只是用一句“记不清了,年纪大了”来搪塞,然后便关上了门。
林晚儿没有气馁。她从那位退休老记者那里打听到,这位前国土资源局档案室主任——孙建国,为人正直,但性格极其谨慎,甚至有些胆小。二十年前,他正是在绿源化工厂项目落地后不久,“因病”提前退休的。
这其中,必有隐情。
“笃,笃,笃。”
门内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道缝,露出了孙建国那张布满皱纹的、警惕的脸。
“怎么又是你?”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孙主任,打扰您了。”林晚儿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而真诚的微笑,她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急于说明来意,而是将手里提着的一个保温饭盒递了过去,“我听邻居说您老伴儿住院了,您一个人在家吃饭也不方便。这是我自己家里熬的鸡汤,不值什么钱,您趁热喝,暖暖身子。”
孙建国愣住了,浑浊的眼睛看着林晚儿,眼神里的戒备,似乎松动了一丝。他没有接,也没有立刻关门。
“你……你这小姑娘,到底想干什么?”
“孙主任,我还是为了那件事。”林晚儿的目光清澈而坦荡,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但我今天来,不是以基金会理事的身份,也不是以律师的身份。我只是想以一个江城人的身份,跟您聊聊。二十年前,绿源化工厂的那块地,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份卷宗,是不是真的‘遗失’了?”
她没有再用任何借口去掩饰,而是选择了单刀直入。
孙建国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惊恐,有挣扎,还有一丝深藏的痛苦。他下意识地想关门,但林晚儿的目光,像一根钉子,将他钉在了原地。
沉默。
楼道里,只有邻居家隐约传来的电视声,和老人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孙建国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垮了下去。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那口气里,仿佛藏着二十年的委屈和恐惧。
“……你进来吧。”
他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房间不大,两室一厅的格局,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但收拾得一尘不染。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林晚儿将鸡汤放在餐桌上,安静地坐在了一张旧木椅上,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孙建国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捧着自己的搪瓷茶缸,坐在了她的对面。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你说的没错。”老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那份卷宗,根本就没丢。”
林晚儿的心跳,骤然加速。
“它没有遗失。”孙建国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这个自己守了二十年的秘密,终于可以重见天日,“它被列为了‘永久封存’的绝密文件,就锁在国土局最深处、最里面的那个保险柜里。”
“是谁下的命令?”
“还能有谁?”孙建国苦笑一声,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后怕,“当时的常务副市长,赵立新。他亲自到档案室,当着我的面下的命令。他说,这份卷宗涉及到重要的商业机密和城市规划,必须永久封存。没有市委最高领导的亲笔批示,任何人都无权调阅,谁敢泄露半个字,就按窃取国家机密罪论处。”
“窃取国家机密罪……”林晚儿咀嚼着这几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好大的帽子,好毒的手段。这哪里是在保护商业机密,这分明是在掩盖罪证。
“我就是个管档案的,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他那么大的领导亲自发话,我能怎么办?我敢说什么?”孙建国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命令下达的第二天,我就递交了病退申请。我怕啊……我真的怕。我知道那里面有鬼,我怕哪天自己不明不白地就‘被生病’了。”
林晚儿点点头,表示理解。在那种绝对的权力碾压面前,一个普通人的反抗,无异于螳臂当车。
“孙主任,您说那里面有鬼,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才是林晚儿最关心的问题。
孙建国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锐利的光。那是属于一个老档案工作者的、特有的职业敏感。
“何止是发现了什么。我这辈子,经手的档案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从来没见过那么拙劣的手段!”他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情绪也激动了起来。
“当年,那份卷宗送到我这里来归档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对纸张、油墨、装订线特别敏感。我一眼就看出来,卷宗里,有一页被换掉了。”
“被换掉了?”林晚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对!”孙建国一拍大腿,“装订线有重新拆装过的痕迹,非常细微,但瞒不过我的眼睛。而且,被替换上去的那一页纸,纸张的克重、白度,都和卷宗里其他的文件纸有细微的差别。最关键的是,那份土地出让的评估报告,有明显的涂改和伪造痕迹!”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脸也涨得有些发红。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块地,根本就不适合建化工厂!它紧挨着我们江城的二级水源保护区,当年请的好几位地质和环保专家,在最原始的评估报告里,都明确指出了这一点,结论是‘建议作为城市绿化储备用地,严禁建设任何有污染风险的重工业项目’!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冰冷,“但是最后归档的版本里,这一页,最关键的、有专家签字的风险提示这一页,没了!它被替换成了一份语焉不详的、只说‘存在一定环境风险,需做好防护措施’的狗屁报告!连专家的签名,都他妈是伪造的!”
说到最后,老人甚至爆了粗口。可见这件事在他心里,积压了多大的愤怒。
林晚儿的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这,就是最直接的、最致命的证据!
一份被替换掉的、证明项目从一开始就完全非法的评估报告!
“当时,我就知道出大事了。”孙建国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是我不敢说,我不敢问。赵立新当时在江城,可以说是如日中天,钱正明的绿源集团,又是他亲自引进的明星企业。我如果把这事捅出去,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晚儿沉默着,她能想象到老人当时的恐惧和挣扎。
“但是……我跟档案打了一辈子交道,档案就是历史,历史就得是真的。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孙建国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倔强的光芒,“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所以……我留了一手。”
林晚儿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不止!
孙建国站起身,蹒跚地走进卧室,过了一会儿,他捧着一个已经锈迹斑斑的、印着“上海”字样的圆形饼干盒,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富年代感的铁盒子,上面的美女画像,油漆都已经剥落了大半。
他将饼干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没有饼干,只有一堆防潮用的干燥剂,和一卷被塑料袋层层包裹的、黑色的、小小的胶卷。
“我当时不敢声张,也不敢复印,复印机的记录都能查到。”孙建国用颤抖的手,将那卷胶卷拿了出来,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刚好我年轻时候喜欢玩摄影,家里有一台老式的缩微胶卷相机。就在赵立新下令封存卷宗的前一天晚上,我找了个借口,一个人留在档案室里,偷偷地……把那份被替换掉的、最原始的评估报告,给拍了下来。”
他将那卷小小的胶卷,推到了林晚儿的面前。
“小姑娘,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敢查这个案子,说明你背后有天大的能量。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老伴儿也一身病。我什么都不图,我就是想在我死之前,能看到这件腌臢事,有个堂堂正正的交代。”
“这卷胶卷,在我这里藏了二十年。今天,我把它交给你。”
林晚儿看着桌上那卷小小的、不起眼的胶卷,只觉得它重如千钧。
这哪里是一卷胶卷,这分明是赵立新和钱正明的催命符!是开启正义审判的钥匙!
林晚儿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她站起身,对着孙建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孙主任,您放心。我向您保证,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这二十年的黑幕,也该到拉开的时候了!”
拿到胶卷的那一刻,林晚儿甚至来不及跟老人多说几句,她几乎是立刻冲出了那栋老旧的家属楼,第一时间拨通了程鹤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怎么样?”程鹤的声音沉稳,但林晚儿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程鹤!我们……我们找到了!”林晚儿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颤抖,“我们找到了直接证据!最致命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