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倒猢狲散。

    这个他曾经最喜欢用来嘲笑别人的词，如今，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他自己的心脏。

    干扰调查的路，被堵死了。

    钱正明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知道，指望那些所谓的“朋友”，已经不可能了。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跑！

    只要能跑出去，跑到那些跟中国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家，凭着他这些年转移出去的巨额资产，他照样可以活得像个国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他动用了自己最深、最隐秘的一条线。那是他多年前，就布下的一条后路。通过一个在边境做“生意”的老乡，他可以被伪装成货物，从南方的某个港口，上了一艘开往南美的货轮。

    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

    那个老乡，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一切都已打点妥当，码头那边，有他的人接应，万无一失。

    钱正明的心，又活了过来。

    他按照约定，在一个深夜，避开了别墅外围的监控，从后院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里，钻了出去。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活下去，暂时的屈辱，算得了什么？

    他上了一辆接应他的、破旧的套牌面包车。车子在夜色中，一路向南，疯狂疾驰。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逃出生天，车子即将驶出江城地界的时候，前方的高速路口，突然亮起了刺眼的红蓝警灯。

    十几辆警车，组成了一道钢铁防线，将整个路口，封锁得水泄不通。荷枪实弹的特警，从车上下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这辆面包车。

    “完了……”

    开车的司机，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双手离开了方向盘。

    钱正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那一张张冷峻的面孔，看着那闪烁的警灯，将他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他的所有企图，他所有的挣扎，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

    刘书记。

    这个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仿佛能看到，那位比他年轻，却比他更有手腕的省委书记，正坐在某个指挥中心里，透过屏幕，冷冷地注视着他，就像在看一只掉进捕兽夹里的野兽。

    在绝对的国家机器面前，他那点自以为是的后手和关系网，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他被带回了别墅。

    这一次，外面的看守，增加了一倍。他那部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卫星电话，也被收走了。

    他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希望，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流逝。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慢慢地，淹没了他的口鼻。

    他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等待他的，将是冰冷的法庭，和足以让他把牢底坐穿的判决。

    他完了。

    当这个认知，清晰地、无可辩驳地，占据了他整个大脑时，钱正明，这个曾经在江城呼风唤雨、一言九鼎的大人物，终于不再伪装，不再挣扎。

    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所有的沉稳和威严，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所爆发出的、最原始的狰狞和疯狂。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神经质地，自言自语。

    “程鹤……”

    “程鹤！”

    他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仇恨。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因为刘书记，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专案组，甚至不是因为吴志强和金杰那两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归根结底，全都是因为那个叫程鹤的，小律师！

    如果不是他，绿源化工厂的案子，早就压下去了！

    如果不是他，吴志强那个废物，早就死在看守所里了！

    如果不是他，金杰那个软骨头，怎么可能敢背叛自己！

    他就像一颗钉子，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钉子，却硬生生地，把他这艘固若金汤的巨轮，给撬翻了！

    恨！

    无边的恨意，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得不到好，那个姓程的，也别想好过！

    他要报复！

    他要在自己彻底完蛋之前，对程鹤，进行最恶毒、最疯狂的报复！

    一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型。

    他想到了程鹤的资料，那份他早就让人调查得清清楚楚的资料。他知道，程鹤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唯一的软肋，就是那个叫林晚儿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鹤鸣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是程鹤最信任的伙伴，也是……他最在乎的人。

    钱正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而又残忍的笑容。

    他要用程鹤最在乎的人，来给他，上最后一课。

    他要让程鹤，也尝一尝，那种失去一切、坠入深渊的滋味！

    他还有最后一张牌。

    一个还在为他卖命的死士。那是他早年，从一场江湖仇杀中，救下来的一个亡命徒。这些年，一直被他养在暗处，替他处理一些，连金杰都不能碰的、最肮脏的事情。

    这个人，对他，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钱正明知道，看守他的人，虽然严密，但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总有机会，把消息传出去。

    他开始耐心地等待机会。

    终于，在两天后，一个负责给他送餐的年轻看守，因为连续值班，显得有些疲惫和松懈。

    钱正明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用一种极其温和、慈祥的语气，跟那个年轻看守聊天，聊他的家庭，聊他的工作，聊他的未来。然后，他状似无意地，提到了自己一个远在国外的“侄子”，说自己很久没跟他联系，非常想念，想请这位看守，帮忙用手机，发一条问候的短信。

    他还许诺，事成之后，会有一笔足够这个年轻人，在江城买一套房子的“感谢费”。

    那个年轻的看守，犹豫了。他知道纪律，但他更知道，眼前这个人，曾经是何等的大人物。而且，只是一条问候的短信，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那笔“感谢费”，对他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在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

    他趁着同事不注意，悄悄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钱正明接过手机，用一种极快的速度，输入了一串号码，和一条看起来，再也普通不过的短信：“小东，天气转凉，多穿衣服。家里的兰花，该浇水了。”

    短信，发送成功。

    年轻的看守，做贼心虚地，收回了手机，匆匆离去。

    他不知道，这串号码，是一个一次性的加密号码。他更不知道，这句看似平常的问候，是一条经过了特殊编码的、最凶残的指令。

    “小东”，是那个死士的代号。

    “天气转凉”，是行动开始的暗号。

    而“家里的兰花，该浇水了”，翻译过来，就是——

    绑架林晚儿。

    钱正明坐回沙发上，脸上，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已经想好了。

    等那个女人，落到他的人手里。他就要逼着程鹤，把他掌握的所有原始证据，所有的底牌，全都交出来。

    不，这还不够！

    他要逼着程鹤，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当着全国所有媒体的面，亲口承认，他之前对钱氏集团的所有指控，全都是诬告，全都是他为了出名，而精心策划的陷害！

    他要毁掉程鹤！不仅要毁掉他的事业，更要毁掉他的名誉，毁掉他所信奉的、那套可笑的“正义”！

    他要让程鹤，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然后，再跟他，来一个玉石俱焚！

    这个最后的、恶毒的指令，通过这条极其隐秘的渠道，像一道无声的电波，迅速地，传递了出去。

    江城，某处阴暗的地下室里。

    一个正在擦拭着一把匕首的、眼神阴鸷的男人，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那条短信，嘴角，裂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他删掉短信，将手机卡取出，掰成两半，扔进了马桶里，冲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站起身，将那把擦得雪亮的匕首，插回腰间。

    一场针对林晚儿的、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阴谋，已经悄然展开。

    夜色如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搅得更加粘稠。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鹤鸣律师事务所”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上，发出一阵阵沉闷而急促的响声，仿佛在为这座城市的罪恶进行着最后的伴奏。

    程鹤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温水，眼神平静地穿透玻璃上的水幕，俯瞰着下方被霓虹灯光染得光怪陆离的城市。

    钱正明那条疯狗，差不多也该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了。

    程鹤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太了解那种人了，当所有的权势、金钱和希望都被一点点剥夺，只剩下绝望时，他们不会束手就擒，只会像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掀翻桌子，用最极端、最疯狂的方式，做最后一搏。

    绑架林晚儿，用他程鹤最在乎的人来威胁他，这几乎是钱正明唯一能想到的、也是最愚蠢的一步棋。

    可惜，这步棋，程鹤早就替他想好了。

    他轻轻晃了晃杯中的水，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正如他心中早已布下的那张天罗地网。

    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张磊的加密信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入网。”

    程鹤将杯子放到桌上，转身坐回宽大的老板椅，神情没有丝毫波澜。

    好戏，开场了。

    ……

    雨刮器在林晚儿乘坐的黑色奔驰S级轿车前挡风玻璃上，有节奏地来回摆动，刮开一片扇形的清晰视野，但很快又被密集的雨水模糊。

    开车的司机，是程鹤为她聘请的专业保镖之一，叫阿山，一个沉默寡言但眼神锐利如鹰的退役特种兵。副驾驶上坐着他的搭档，阿海，同样是顶尖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