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天，像是被捅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如果说官场的地震，还只是让普通市民，在茶余饭后，多了一些惊心动魄的谈资。那么，紧随而来的商界大清洗，则让所有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天翻地覆。

    那些依附于钱正明这棵大树，靠着官商勾结、利益输送而迅速崛起的企业家们，迎来了他们的末日。

    江城最大的建材供应商，刘总，前一天还在自己的私人游艇上，开着香槟派对。第二天，就被专案组的人，从他那位于顶层、可以俯瞰整个江景的豪华办公室里，直接拷走。他被带下楼时，公司上百名员工，鸦雀无声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本地一家知名的上市科技公司，其董事长，也是钱正明“兄弟会”里的核心成员之一。他自以为手脚干净，所有的交易，都通过了复杂的股权代持和海外信托。可专案组，直接带着国际刑警组织的协查函，将他和他藏在海外的情妇，以及那个价值上亿的秘密账户，一同冻结。消息传来，公司股价，连续三天，一字跌停。

    大大小小的企业家，一个接一个地，被带走调查。

    有的，是在高尔夫球场上，挥杆的动作还没做完，就被拦下。

    有的，是在慈善晚宴上，正举着酒杯，和明星名流相谈甚欢，就被请出了会场。

    还有的，是半夜从情人的床上，被直接揪了出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那段时间，整个江城的上层社会，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震动之中。没有人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每个人都在疯狂地自查，销毁证据，托关系，找门路。然而，这一次，所有的门路，都失灵了。

    每天的江城新闻，无论是电视、报纸，还是网络新媒体，都像是在播放一部高潮迭起的连续剧。

    “本台快讯：今日上午，市国土资源局副局长赵立新，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最新消息：我市知名企业家刘某某，因涉嫌行贿、非法经营等罪名，已被公安机关依法刑事拘留……”

    今天一个副局长被“双规”，明天一个董事长被“刑拘”。那些曾经频繁出现在财经版和地方新闻头条上的熟悉面孔，如今，却以一种不甚体面的方式，出现在了法制新闻的版面上。

    风暴的中心，绿源化工厂，这个盘踞在江城郊区十几年，如同一个巨大毒瘤的污染源，也终于迎来了它的最终审判。

    工厂被彻底关停，高耸的烟囱，再也不会冒出那熏得人头晕眼花的黄绿色浓烟。环保部门和公安机关联合执法，将工厂层层封锁，相关的负责人，从厂长到技术总监，再到当年负责环评造假的第三方机构人员，无一漏网，全部被依法逮捕。

    那片被污染了十几年的土地，土壤和地下水，都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毒性。在专案组的督办下，市政府紧急调拨了专项资金，聘请了国内顶尖的环境治理团队，开始了漫长而又艰难的修复工作。

    而那些受害的村民，那些在这场漫长的抗争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健康、失去了家园的人们，也终于等来了迟到的正义。

    当政府的赔偿工作组，带着最终的赔偿方案，和第一笔巨额赔偿款，来到那个破败的村庄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村委会的大院里，挤满了人。当村长用颤抖的声音，念出那一长串赔偿名单和后面的天文数字时，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声。

    那哭声里，有失去亲人的悲痛，有多年沉冤得雪的激动，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对那位从未谋面，却改变了他们所有人命运的律师的，无尽感激。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走到工作组领导面前，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泪水：“领导，俺不求别的……俺就想知道，帮俺们打官司的那个程律师，他……他现在在哪？俺们想……俺们想给他磕个头……”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村民的心声。

    程鹤的名字，再一次，响彻了全国。

    如果说，上一次，是因为他代理的那些“奇葩”案件，让人们觉得他是一个剑走偏锋、不按常理出牌的法律界“网红”。那么这一次，当人们再谈论起他时，语气里，只剩下了深深的敬畏。

    在各大网络平台上，关于“程鹤”的讨论，热度甚至超过了那些一线的娱乐明星。

    “我靠！这个程鹤，简直是神仙下凡吧！一个人，一把锤子，硬生生把江城这个盖子给掀了！”

    “以前我还觉得他有点作秀，现在我只想说，我错了！这才是真正的大侠！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这是什么爽文男主剧本！”

    “他就像一个手握雷神之锤的审判者！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一个个全都揪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太牛逼了！”

    “这才是‘人民律师’该有的样子！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我们应该保护好这样的律师！”

    赞誉，如同潮水般涌来。无数的媒体，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采访到这位正处于风暴中心的传奇人物。国内最顶尖的电视台、最有影响力的报刊、流量最大的门户网站，都向鹤鸣律师事务所，发出了采访邀请，有的甚至直接开出了天价的采访费。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作为这场惊天风暴的始作俑者，程鹤本人，却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低调和沉默。

    他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请求，甚至连电话都不接。

    当整个江城，乃至全国，都在为他掀起的这场风暴而震动时，他自己，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依旧每天早上七点起床，自己做一份简单的早餐，然后开车去律所。

    他依旧会亲自处理那些看起来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为一个被拖欠了几千块工资的农民工，反复地跟法院沟通；为一个因为邻里纠纷而头疼不已的大妈，耐心地讲解着法律条文。

    律所的电话，快要被打爆了。新来的前台小姑娘，每天光是拒绝各路媒体和想要“拜码头”的人，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可程鹤的办公室里，却一如既往的安静。

    他就像一个农夫，在春天，辛苦地播种、耕耘，然后，在秋天，引爆了一场席卷天地的惊雷。而当所有人都在为这场雷雨而震惊、欢呼时，他自己，却已经悄然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田地里，弯下腰，继续处理着那些未完成的农活。

    仿佛外面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与他，毫无关系。

    江城的风暴，渐渐平息了。

    持续了数月的雷霆行动，像一把巨大的铁梳，将这座城市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梳理得干干净净。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名字，如今，都变成了卷宗上一行行冰冷的铅字。

    曾经门庭若市的私人会所，如今贴上了封条，蛛网爬上了朱漆大门。曾经在酒桌上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人们，如今，在看守所的铁窗两端，互相指认，咬得比谁都狠。

    钱正明利益集团这张经营了十几年、几乎笼罩了整个江城天空的大网，在国家机器的雷霆之威下，基本上，已经被收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最后一条，也是最大的一条鱼——钱正明本人。

    他还没有被正式逮捕。

    作为曾经主政一方的高级干部，程序，还是要走的。他被“停职调查”，软禁在他位于市郊的那栋戒备森严的别墅里。外面，是二十四小时轮班的专案组人员；里面，是他自己。

    一个人的囚笼。

    别墅还是那栋别墅，富丽堂皇，一草一木都价值不菲。可钱正明，却再也感受不到半分惬意。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的老虎，外面围满了猎人，他们不急着开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欣赏着他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他还没有输，他不能输。

    在最初的震惊和恐慌过后，钱正明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毕竟是在宦海里沉浮了几十年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知道，只要自己还没被正式批捕，只要自己还能喘气，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开始动用自己最后的关系。

    那些他曾经提拔过的下属，那些他曾经施以援手的商人，那些在京城里，还欠着他“人情”的故旧。他相信，自己编织了半生的关系网，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撕碎。总有人，会念着旧情，拉他一把。

    他躲在书房里，用一部经过特殊加密的卫星电话，拨出了第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

    “喂，老张啊，是我，正明。”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带着一丝往日的威严。

    电话那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邻省的一位实权厅长。过去，这位老张，每次来江城，都对他恭敬得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爹。

    然而，这一次，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阵长久的、令人尴尬的沉默。

    “喂？老张？听得到吗？”钱正明的心，往下一沉。

    “……听到了。”老张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又陌生，带着一丝明显的疏离，“钱书记，你……你现在不方便吧？我这边……我这边正在开会，很重要。要不，先这样？”

    “嘟……嘟……嘟……”

    没等钱正明再说什么，电话已经被干脆地挂断了。

    钱正明握着电话，愣在原地，脸色铁青。他听得出来，电话那头，根本没有什么会议室的嘈杂声，安静得很。

    “开会？”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即，猛地将手里的卫星电话，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不信邪。

    他又捡起电话，拨出了第二个，第三个……

    结果，如出一辙。

    要么，是直接无人接听。要么，是对方用各种拙劣的借口，匆匆挂断。那些曾经对他阿谀奉承、恨不得跪下来舔他皮鞋的人，现在，一个个都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躲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