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上来，就先给自己戴上了一顶“政治正确”的帽子，姿态放得很高。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我们坚决反对，以一种不计后果、过于理想化的方式，来推行一部可能会对我们国家经济肌体，造成严重内伤的法律！”

    “我认真研读了程鹤律师团队提交的这份草案，坦白说，我很佩服他们的热情和理想。但是，法律，从来都不是空中楼阁，它必须植根于现实的土壤。而这份草案，恰恰脱离了中国商业社会最基本的现实！”

    他的声音，开始带上一种痛心疾首的腔调。

    “草案中，对于‘吹哨人’的奖励和保护措施，恕我直言，不是‘过于优厚’，简直是优厚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高额的物质奖励，严密的身份保护，甚至还有对企业的惩罚性赔偿……这已经不是在为英雄提供一个‘安全网’，这是在为某些人，提供一张一夜暴富的‘彩票’！”

    “彩票”这个词一出，现场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高天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我可以预见，一旦这部法律通过，将会催生出怎样一个可怕的群体——‘职业举报人’！他们不再是心怀公义的英雄，而是一群嗅觉灵敏的鬣狗！他们会潜伏在企业内部，处心积虑地搜集所谓的‘黑料’，甚至不惜断章取义、捏造事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获取那笔高昂的赏金！”

    “到那个时候，我们的企业，将永无宁日！管理者和员工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将荡然无存！任何一项正常的商业决策，都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解读为‘违规操作’！任何一次内部的业务讨论，都可能被录音，成为日后敲诈勒索的筹码！”

    他的描述，极具画面感，让旁听席上一些企业家代表，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

    直播间的弹幕，也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这个律师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啊……”

    “确实，要是为了钱去举报，那性质就变了。”

    “人心难测，不得不防啊！”

    高天阳看着现场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知道，他已经成功地在人们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和恐惧的种子。

    他举起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仿佛在安抚众人的情绪。

    “各位，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他的声音，变得沉重而危言耸听，“最可怕的，是这部法律，将对我们整个国家的经济活力，造成致命的打击！”

    “企业，是创新的主体，是经济的发动机。而创新，必然伴随着试错，伴随着风险。如果，我们的企业家，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一言一行，会被内部员工举报；如果他们不敢进行大胆的尝试，不敢做出果断的决策，那么，企业的活力何在？市场的创新何在？”

    “当我们的管理者，都变成了谨小慎微、不敢担责的‘太平官’，当我们的企业，都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内部猜忌和诉讼纠缠之中，那么，我们还拿什么去和国际上的那些巨头竞争？我们还如何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他巧妙地将一部法律草案，上升到了国家竞争和民族复兴的高度，进行降维打击。

    最后，他环视全场，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做出了总结。

    “所以，我恳请各位立法者，三思而后行！我们需要的，是一部平衡各方利益、促进社会和谐的法律，而不是一部会诱发内部斗争、扼杀企业活力的‘恶法’！请不要让我们的企业家，流血流汗之后，还要为这种无端的内耗，流下眼泪！”

    话音落下，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右侧的商界代表席上，立刻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听证厅的气氛，瞬间变得对程鹤一方，极为不利。周主任和几位法工委的专家，眉头紧锁，显然，高天阳的这番话，让他们产生了深深的顾虑。

    直播间的弹幕，更是彻底分成了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说得太好了！这才是真正懂经济的专家！”

    “支持高律师！不能为了少数人，牺牲大多数人的利益！”

    “放屁！照他这么说，企业违法就没人能管了？”

    “程鹤他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说懵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巨大的压力之下，程鹤身边的方校长，脸色铁青，几次想要站起来反驳，都被程鹤用眼神按了下去。

    刘书记依旧靠在椅子上，只是那半开半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寒光。

    终于，周主任的目光，投向了程鹤。

    “下面，请正方代表，程鹤律师，陈述你们的观点。”

    刹那间，全场所有的目光，直播间里上亿双眼睛，都聚焦在了程鹤的身上。

    程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像高天阳那样，一开始就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他甚至，还对着高天阳的方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感谢高律师，刚才为我们带来了一场非常精彩的，充满了激情和想象力的演讲。”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路数？夸对手？

    高天阳也是一怔，随即嘴角又泛起了那抹自信的微笑。在他看来，程鹤这不过是无力反驳之下的虚张声势。

    程鹤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走到了发言台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他没有去看面前厚厚的草案文件，而是用一种近乎聊天的语气，缓缓开口。

    “各位，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的是一部法律。高律师刚才，从企业的角度，从经济的角度，谈了很多。法理、逻辑，都非常严谨。”

    “但是，我想请在座的各位，也请直播间前的每一位朋友，暂时跳出这些复杂的法律和经济模型，我们先来思考一个，最基本，也最简单的问题。”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所有喧嚣和浮躁，都瞬间沉静了下来。

    他停顿了片刻，目光变得深邃，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们到底是在保护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整个听证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高律师刚才说，我们这部法律，会破坏企业的‘内部管理秩序’，会泄露企业的‘商业秘密’。”程鹤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的涟漪。

    “那么，我想请问。”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目光如电，直视着高天阳。

    “我们到底是在保护那些为了节约几毛钱的成本，而生产问题疫苗，把我们自己的孩子，当成试验品的企业的‘商业秘密’？”

    “还是在保护那些为了在资本市场上，拉高股价，疯狂套现，而指使财务人员，进行系统性财务造假，坑害了千千万万股民的上市公司的‘管理秩序’？”

    这两句问话，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所有反对方代表的脸上！

    高天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程鹤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的气场，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高律师还说，我们这部法律，会损害我们国家的‘经济活力’。”

    “那么，我更想请问！”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整个听证厅里回荡，“如果，我们所谓的‘经济活力’，是建立在牺牲我们孩子的健康，牺牲我们老百姓的食品安全，牺牲整个社会的市场诚信，这样的基础之上的！”

    “那么，这样的‘活力’，我们真的需要吗？！这样的‘活力’，它到底是在强国，还是在祸国？！”

    “祸国”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旁听席上，那些普通的民众代表，眼中瞬间燃起了火焰，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直播间的弹幕，在沉寂了片刻之后，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彻底爆发了！

    “说得好！！！”

    “这他妈才叫人话啊！”

    “一针见血！直接把那帮资本家的底裤都给扒了！”

    “我哭了，想起了当年的三鹿奶粉……”

    “支持程鹤！这才是为我们老百姓说话的律师！”

    高天阳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紫。他想反驳，却发现，程鹤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

    程鹤没有跟他辩论法条，没有跟他纠缠细节。

    他直接掀了桌子！

    他用最朴素的常识，最基本的情感，最无可辩驳的道义，将高天阳之前精心构建的所有逻辑和话术，冲击得支离破碎！

    程鹤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那股滔天的气势，又收了回来。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主席台，也面向所有的镜头。

    “最后，我想回应一下高律师，最为担忧的那个问题——所谓的‘职业举报人’。”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高律师把他们比作‘鬣狗’，认为他们会扰乱市场秩序。但在我看来，恰恰相反。”

    “我恰恰认为，‘职业举报人’的出现，是一种积极的，健康的社会现象！”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

    连方校长和张承业，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程鹤。他们没想到，程鹤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回应这个最尖锐的攻击。

    程鹤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举起一根手指，声音清晰而坚定。

    “为什么？因为它说明，我们这个社会，正在自发地，形成一种全新的‘监督’的商业模式！”

    “监督的商业模式？”周主任的眼中，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

    “没错！”程鹤重重地点头，“我们过去，靠什么来监督企业？靠监管部门有限的人力，靠媒体偶尔的曝光，靠消费者事后的维权。这些，都太被动了，也太滞后了！”

    “而‘职业举报人’，他们是什么？他们就是市场的‘啄木鸟’！他们就是深入到企业内部的，无数个流动的‘摄像头’！他们用市场的逻辑，用利益的驱动，去解决市场本身失灵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