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本人，在法警的护送下，穿过拥挤的人群，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无论法庭最终的判决如何，他都已经将整个议题，拉到了一个全新的维度。而在这个维度里，他，程鹤，是唯一的规则制定者。

    宣判日。

    京州第一法庭，座无虚席。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感，比上一次开庭时更加浓烈。闪光灯被严格禁止，但那些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依旧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兴奋的光芒。

    他们知道，今天，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头条新闻。

    被告席上，深思科技的CEO老李，紧张地攥着拳头，手心全是汗。他旁边的程鹤，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神情平静得甚至有些懒散。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偶尔抬眼，看一看审判席上那几位法官脸上严肃的表情。

    “全体起立！”

    随着法警一声洪亮的口令，所有人霍然起身。

    审判长手持判决书，缓步走上审判席，他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在程鹤的脸上一闪而过。

    “经本院合议庭评议，现对原告数据联盟诉被告深思科技有限公司著作权侵权一案，做出如下判决。”

    来了！

    老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审判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法庭的每一个角落。

    “第一，关于人工智能‘缪斯’所生成的画作《第一缕晨光》，其生成过程，并非对现有数据的简单复制或拼接，而是通过复杂的算法，进行了深度的学习、分析与重构，最终呈现出与现有作品均不相同的、独特的视觉表达。其创作过程，符合我国《著作权法》中关于‘独创性’的认定标准。因此，本院认定，涉案作品《第一缕晨光》，构成受《著作权法》保护的作品。”

    “哗——”

    旁听席上，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赢了！第一步，赢了！

    老李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猛地抓住程鹤的胳膊，脸上满是狂喜。程鹤只是对他微微一笑，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原告席那边，数据联盟的律师团队，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们最核心的论点——AI作品是缝合怪，不具备独创性——被法庭直接驳回了！这等于釜底抽薪！

    审判长没有理会下方的骚动，继续宣读。

    “第二，关于涉案作品著作权的归属问题。本院认为，人工智能‘缪斯’，其本身，由被告深思科技有限公司投入巨量人力、物力、财力研发而成。其核心算法、运算逻辑，均为被告方的核心技术成果。在作品的生成过程中，被告方作为‘缪斯’的开发者与操控者，发挥了根本性的、主导性的作用。”

    “因此，本院判决，在现有法律框架下，人工智能‘缪斯’所生成的作品，其著作权中的财产性权利，如复制权、发行权、展览权、信息网络传播权等，暂由其开发者，即被告深思科技有限公司享有。”

    “轰！”

    如果说第一条判决是惊呼，那这第二条，简直就是在原告方的阵地上引爆了一颗炸弹！

    赢了！

    这下是彻底赢了！

    老李的脸上，狂喜已经变成了不可置信。他看着程鹤，嘴巴张了张，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原以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和对方共享版权，没想到，法院竟然把主要的财产性权利，全都判给了他们！

    这意味着，深思科技不仅保住了“缪斯”，更保住了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

    然而，就在深思科技这边几乎要开香槟庆祝的时候，审判长话锋一转。

    “但是——”

    这个转折词，让法庭瞬间再次安静下来。

    “合议庭同样注意到，被告方律师在庭审中提出的，关于人工智能‘有限主体性’以及‘署名权’等一系列极具前瞻性的法律概念。”

    审判长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程鹤身上，这一次，停留了足足三秒。

    “本院充分肯定被告方律师，对于前沿科技法律问题所进行的深刻思考与积极探索。但，关于人工智能本身，是否能够成为法律意义上的权利主体，其是否能够独立享有署名权等精神权利……此类问题，已然超越了传统著作权法的调整范畴，涉及对民法、乃至整个法律体系基本原则的重大突破。”

    “此类宏大议题，其最终的定论，绝非一案一审所能承担之重。它有待于我国最高立法机关，在经过广泛的社会讨论、严谨的科学论证和审慎的哲学思辨之后，进行顶层设计与明确。故，对于此部分诉求，本院认为，已超越本案审理范围，不予评述。”

    判决书，宣读完毕。

    法槌落下，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

    “退庭！”

    这个结果，像一杯五味杂陈的鸡尾酒，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品出了不同的滋味。

    深思科技这边，无疑是最大的赢家。他们保住了核心利益，拿到了真金白银的权利。老李兴奋地拥抱着自己的团队，喜极而泣。

    数据联盟那边，则是彻头彻尾的输家。他们不仅一无所获，还为程鹤的封神之路，搭上了一个华丽的舞台。为首的金牌大状，面如死灰地瘫坐在椅子上，他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可能要因为这个案子，蒙上一个巨大的污点。

    而媒体记者们，则是一半兴奋，一半遗憾。兴奋的是，判决结果本身就足够劲爆；遗憾的是，法院最终还是“怂”了，没有就那个最刺激、最核心的“AI权利”问题，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只有程鹤。

    他站在一片喧嚣和混乱之中，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这个结果，不能说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分毫不差。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指望一个地方法院的合议庭，去定义“AI是不是人”这种终极哲学问题，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别说京州第一法庭，你就是把最高法那几位泰斗请来，他们也不敢下这个判决。

    这已经不是法律问题了，这是文明的走向问题。

    这种事，从来都不是靠法官判出来的，而是靠时代，靠共识，靠权力中枢的意志，慢慢“磨”出来的。

    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为了在判决书上，看到“AI享有署名权”那几个字。

    他的真正目的，从他接下这个案子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一个——把“人工智能时代的法律挑战”这个该死的、被无数人有意无意忽视的议题，用一场最华丽、最震撼、最无可辩驳的庭审，像一根烧红的烙铁一样，狠狠地，烙在所有人的面前！

    让他们看，让他们听，让他们争论，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

    现在，目的达到了。

    判决书上的那句“有待立法机关进一步明确”，在他看来，比判给他十个亿，都有价值。

    ……

    案子结束后的庆功宴上，老李喝得满脸通红，举着酒杯，挨个给律师团队敬酒，轮到程鹤时，他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了。

    “程……程律！你，你就是我们深思科技的再生父母！我老李这辈子，没服过谁，就服你！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程鹤笑着和他碰了碰杯，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李总，高兴归高兴，但别高兴得太早。”程鹤淡淡地说道。

    “啊？”老李一愣，“程律，这话怎么说？我们不是全赢了吗？”

    “赢？”程鹤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李总，我们只是赢了一场战斗，但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看着包厢里欢呼雀跃的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老李的耳朵里。

    “这次的判决，法院只是把皮球，踢给了立法机关。你信不信，现在，全世界的科技巨头，法学专家，还有那些数据供应商，都在疯狂地游说，试图影响未来的立法走向？我们今天拿到的，只是暂时的优势。如果未来的《人工智能法》规定，所有AI作品的版权，归数据提供方所有，你怎么办？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会瞬间化为乌有。”

    老李脸上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冷汗，从额角渗了出来。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程鹤的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

    “打官司，只是第一步。想让未来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我们就必须，主动去定义未来。”

    “我们，要去抢占话语权！”

    一周后。

    一场史无前例的国际研讨会，在京州国际会议中心隆重召开。

    会议的名称，简洁而宏大——“人工智能与法律未来”。

    主办方，正是程鹤所在的律所，以及他联合的几家国内顶级法学院。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核心，就是那个刚刚打赢了世纪官司的男人——程鹤。

    会场的规格，高得吓人。

    来自全球十几所顶尖大学的法学、哲学、伦理学教授；硅谷、欧洲、亚洲各大科技巨头的首席法务官和技术官；甚至还有几位来自不同国家的，负责科技立法的政府高级官员。

    这些人，平日里任何一个，都是跺跺脚行业内就要抖三抖的大人物。如今，却因为程鹤的一封邀请函，齐聚一堂。

    当程鹤作为主讲人，走上演讲台时，全场近千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带任何讲稿，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环视全场。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京州。”

    他的声音，通过同声传译的耳机，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几天前，就在这座城市，一家法院，审理了一件关于一幅画的版权案。很多人说，我赢了那场官司。但今天，站在这里，我想说，我们所有人都输了。”

    台下一片愕然。

    程鹤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